第二章 夜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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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进了钟家,只肯待在庭院,对着钟丹说:“我的病已经好了,打着灯,我现在就开始做衣服。”

钟丹早叫狗儿回了房歇息,这里只有拿着灯笼的画眉,他对着画眉道:“今夜风冷,去房间拿两个披肩,一个毯子来,你陪着她。”

画眉有点不满了:“老爷,这外面风可冷了,您该叫那两个新来的丫鬟来。”

“你说你都是要当姨娘的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晓事?那两个丫鬟刚来,毛手毛脚,常人都说贤内助,她身上要织的那件衣服要花上好几千两银子,这可都是真金白银,你不得替你亲老公看好了?那剩下的钱可有你用的。”

钟丹这话利益和画饼参半,听得画眉很是受用,立马去房间找两个披肩和毯子。

晴雯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些什么,也无心听,只是问道:“那衣服上绣些什么?”

钟丹:“我知道你是有名的巧手,花样你看着办,是给老人家祝寿用的,我有一首诗要你绣在上面,我先念一遍,可不许你外传。”

心里祷告了一声老佛爷莫怪后,只听他念道:“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晴雯一听还没觉得什么,那画眉已经拿着披肩和毯子出来了。

钟丹说了一句:“你要是忘了,她身上有字条,你看就是了。”后,便上楼安歇去了,从来没心没肺,他是沾了枕头就睡。

画眉看着灯火前专心缝线的晴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心里疑惑道:“这样的人物怎么叫贾府给赶出来了?”

晴雯织了一会儿,就对着画眉道:“把那字条拿来,我要看。”艺术家总要搞清楚作品的主题,更何况指定了诗文。

画眉把放在袖子里面的字条拿出,晴雯看了,往事瞬间涌上心头,酸甜苦辣从眼睛夺眶而出,哭着喊起了娘。

“姑娘,别哭了,日子还长着呢。”画眉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许你们个个花好月圆,就不许我哭,好容易有个待我好的姑娘,又被我害死了,老太太也不要我了。”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画眉脑筋一转,道:“你们贾府的老太君,是有名的心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细想想,没准是别人假传圣旨呢?”别说,她还真是有点聪明。

晴雯刚刚也是心哀之极,没有来得及细想,这下还真不哭了,叹气道:“我死了倒也干净,偏偏把月见害死了,我对不起她。”对于月见的死,晴雯有一份愧疚在身上。

“说什么死不死的,该死的自然不是你,贾府里面有该死的人,早知道他们手黑!”对于月见的死,画眉也是颇为愤怒的。

晴雯本来还跟着要敌忾一下,但听了画眉这句话,倒起了维护之心“贾府也不都这样的,老太太的心就好,宝二爷也是个好人,只是不敢争。”

听到这里,画眉也起了好奇心,道:“姑娘,我是听说过你们府上宝二爷的事情,衔玉而生可是真的?”

晴雯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

“原先我也不信,但是三年以前,我们家老爷差点病死以后,我就信了。”

“哦,你们家老爷还有这桩事情?”

画眉开始回忆道:“是这样的,三年以前我们家老爷生了一场大病,把我们老太爷急了半死,有一天来了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看了我们老爷的样子,反而连声了三声‘造化’。”

“我好像听林姑娘说过,她小时候也有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说要带她出家嘞,想是同样的一对?”

“没准呢,这事情也就邪了,老爷醒了以后,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老太爷反倒是一病不起,死了。”

听了这里,晴雯问道:“你觉得是变了好,还是不变了好?”

画眉蹙眉道:“难说,我们老爷之前就是个孩子,可现在感觉比我都大了,懂得多,晓得事,有什么不好的?”

只听晴雯喃喃道“希望宝二爷早日改了吧,他这个性子实在不是个禁得了事的。”

“又提那位宝二爷,这些日子来,他竟然也不来看你,可见也是个薄情的。”

晴雯还想辩解两句,说些什么“我是女儿痨”,但最终还是垂下了头。都知道女儿痨是不治之症,为什么钟家敢过来,而宝二爷就不过来?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说辞来,只好说:“太太管得严。”

画眉知道这个管事的,大抵就是要害晴雯的,反而不说话了,对着晴雯道:“你往后就把这里当做家,我也打你几岁,身份也没多高,要是你愿意,就管我叫声姐姐。我们老太太是最最心善的。”

“姐姐,老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

画眉道:“吃斋念佛,待人极好。”

晴雯只一听吃斋念佛这四个字,顿时心里就要骇个半死,因为王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画眉看到晴雯的脸色顿时变了,问道:“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晴雯强颜欢笑了一下,接着去织衣服。

画眉发了一会儿呆,又看向晴雯,道:“姑娘,你当心,那针都快要刺到手了。”

晴雯这才清醒了,把手缩了起来,画眉道:“我看你也困了,好歹先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干这个活。”

一则盛情难却,二则困意昏沉,晴雯方才由画眉带着,睡到了南边的客房里面,布置自然没有贾府的奢华,只是个干净,在晴雯看来,又与别处不同,有点像宝钗姑娘的住处。

“安心,好生睡。”说了此话之后,画眉把门关上,就往楼上走,一路走,一路想着她今天的礼贤下士的样子也算有些刘皇叔的风采,进了房,她是和钟丹睡在一张床上的,从来如此,只不过这三年却也是止乎礼的,那拔步床也大,不像公主榻那样是只能让人发情的。

一样的夜,有人喝花酒,有人睡觉,也有人在吃肉。

宣阳坊,就在东市旁,向来热闹,尤其是晚上,郑朝虽然也有宵禁,但是只是禁止坊间的流动,一个坊里面晚上爱怎么热闹怎么热闹。

香肉居,神京内有名的快活之地,里面多是显贵,吃肉还在其次,都拥着歌女舞女。

有一桌中的三个人和别处的不同,这三个衣着简单,只顾吃肉。

“真是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说这话的,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因为他的眉毛极淡,就像没有似的。

“迅哥儿,你这下知道了吧,你的武艺高强,是人都服的,但我们这东城,办事情可就不能硬着来,那些王孙从身上拔下一根毛来,都够我们这些衙役享用半年的。”这一个面容富态,是个惯拿主意的人,叫做裘禄,拿起一杯酒来。

砰——酒杯碰了,那叫做迅哥儿的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禄哥哥,从前是我不晓得事情,那个时候仗着一身功夫,就好个打抱不平,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听了哥哥的指点,我齐迅才有了今日这样神仙似的日子,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裘禄笑道:“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些事理的,我也是挨了好些个苦,才明白这些事情来,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这个年头要发点财,心不能不黑。”看着齐迅旁边那木讷无言,之前还喝酒,此刻连酒也不喝了的毛顺,他问道:“顺儿,你怎么不吃了?”

毛顺这才动了动他那粗粗的眉毛:“我在想明天就要上任的东部尉,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是不是早点回去歇了?”

“怕什么!‘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要办事离得了咱们?”齐迅拿着酒就来劝。

毛顺把酒一喝,只听裘禄道:“迅哥儿,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新来的钟大人,不是什么好惹的,有些手段。”

“哦,哥哥知道他?”

裘禄放下筷子,道:“别的先不说,他爹就是那钟东楼。”

听了这话,毛顺好奇道:“莫不是那妻妾成群的钟东楼?”

“哦,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毛顺也知道他?”齐迅也好奇了。

毛顺听了,夹了块肉,放在嘴里,笑道:“我也有些耳闻,这钟东楼是扬州的大盐商,有五十多房妻妾呢。”

“他竟然也忙的过来?”齐迅有点吃惊。

却听到了裘禄哈哈的笑声,齐迅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裘禄道:“我笑这个顺儿也是个道听途说的主。”

“难不成哥哥见过?”

裘禄捋着胡须道:“想当年我跟着陆大人的时候,也曾到钟家的府邸去过,妻妾个个有姿色,但只有二十七房。”陆大人是之前的一任东部尉,现在听说是在苏州地方做知县去了。

看着裘禄一脸淫笑的样子,齐迅道:“哥哥莫非”

“是啊,在那平康坊,我有幸跟其中的一位有过那么一晚,实不相瞒,真是水做的一般。”

齐迅和毛顺都投来艳羡的眼神,不过齐迅却问道:“这钟家不是盐商吗?怎么让女人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方。”

裘禄道:“这钟东楼的确是豪富之家,想当年黄河发灾,他一口气就捐了三十万两,陛下开恩便许了他儿子东部尉这个官,不料他这儿子害了一场大病,他找遍了名医,几乎散尽了家财。”

“那这位,莫不是二儿子?”

裘禄笑道:“什么二儿子,就是那个要病死的儿子,这钟东楼虽说妻妾成群,却是草盛豆苗稀啊。”

齐迅问道:“哥哥,怎么还说起了诗文,该知道我是个粗人。”

“女人多,但就他一个独苗,要不然也不能叫“丹”嘛!”顿时大笑。

“所以十分宝贝,一日来了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看了这大人一脸,就连声道“造化”,这快死的人,竟然活了过来,那东楼却一病不起死了,都说这女人如水,没钱你是绝留不住的,他死了以后,那些妻妾也就都散了,那位跟我有一夜缘的姑娘,就是其中的一位。”

“怎么,哥哥,竟然喜欢这别人用过的?”齐迅也荤笑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那女人就是要多用,胜在有经验不是?”听了这话,三人哈哈大笑起来,碰杯痛饮。

“哥哥之前说这大人是个有手段的,什么手段?”

裘禄道:“这位钟大人自差点病死后,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将之前还剩的家资攒在一起,一弄二弄,搞了一个人力车,”

齐迅道:“这人力车,竟然是他弄的?”

“是啊,这东城的贵人要体面还不喜欢这个,那西城的富商最喜欢这个,方便,想来这城里面也得有五千多辆的人力车,是他们家的。”

“哎呦,这可了不得。”

“还不光这样,本府太爷知道吗?”

“雨村老爷?”

“是啊,咱们的府尹正是钟大人的师父呢。”

齐迅问道:“想来这钟大人不过一个商人,怎么有这个荣幸?”

“你不知道,本府的贾太爷,原是湖州人氏,一年在杭州乡试不中,日子困窘,当时那钟东楼正在杭州行商,看中了当时还不显名的太爷,给了他一笔钱,聘他做了私塾老师,后来时来运转,陛下登基后,点了这雨村老爷当翰林,那报喜的匾额爷送到了钟家。”

齐迅点头道:“原来如此,这钟家也是造化。”

那原先一直点头的毛顺此刻发了问:“那今日刚抓住的那个书生怎么办?”

齐迅道:“明儿让钟大人来办,该怎么说怎么说,那书生是国子监的,只是说了那些妖言,我们实在不好办,就让这钟大人来弄,大树才招风,咱们也就不必管这些事情,只领钟大人的命令就是了。”

见毛顺还像是有问题的,裘禄道:“顺儿,你今好不痛快。”

毛顺道:“这雨村老爷,前些日子还是大司马,降了三级,别不是”

裘禄道:“你管这些干吗?神仙打架满天飞,也是我们这些地上的凡人能操心的?

况且这官场上的升降是向来难说的,我们只遵命,做个铁打的营盘。”

“受教!”

酒肉在口,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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