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三章今天是偏日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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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一家人早早地起来了,应该收拾的都收拾好,只等着助忙的来操持忙碌。
靳桂林哼着王二姐思夫的曲子进屋时,李祥臣正好往灶口上收玉米瓤子。他也高兴,随着靳桂林的调子哼起来。靳桂林说:
“老二,你哥结婚你怎么这高兴?”
李祥臣最喜欢有人和逗嘴,紧着说道:“添人进口,谁不高兴。哪像你,你大哥结婚你哭天抹泪的,就嗔着你嫂子没嫁给你!”
靳桂林想再逗几句,但听见李德旺在叫他,就住了嘴。此时正是七点多,东南边的太阳悬在对面人家的房脊上,将柔和的晨光照过来。青天上有一条云,奇怪地像被什么扯着似的向两边延伸。向西望去,天际暗淡,似有云漫来。
靳桂林和郦亚萍、小旋一阵切削洗涮后,淑华来了。靳桂林不断地和淑华笑闹,这屋子里就多了许多生气。灶火升起来,靳桂林打卤煮挂面。
李德旺看时间不早,就让李祥君去叫助忙的人过来吃早饭。李祥臣不待父亲分派,就叫了几兄弟把喇叭棚支了起来。等助忙的人和李德旺的一些亲朋好友过来后,平日里很宽敞的院子突然间变得拥挤起来。
依照习俗,上午要到祖坟前祭祀。九点半刚过,女知客夏三婶为李祥君披了红挂了绿。这时的屋里人都齐刷刷地看着新郎倌,仿佛刚刚认识一样。李祥君穿了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头发修剪得整齐漂亮,又有白色的领口衬托,就显得潇洒英俊,周身泛着儒雅和素净的气息。夏三婶夸道:
“看看,我大侄儿,多俊,咱林家屯找不出第二个来!”
夏三婶说的未必是客套话,她的目光里流露出赞美的神色,嘴角泛着欣赏的微笑。淑华抻抻李祥君的衣角,拍打了一下上面的浮灰,笑着说:
“怨不得陈思静看上了你,瞅瞅,要多帅多帅。”
李祥君在众人的注目下满面通红,手不自觉抓向右腮。
刚才喇叭已响了一阵,呜啦啦的乐曲向村里人传递着李家的喜讯。喇叭匠们已停止了吹奏,因为男支客老柴告诉他们马上要“上坟“了,各位准备停当。
李祥臣的一帮兄弟们在屋子里前前后后乱挤乱窜,一个满脸酒刺的矮壮的小伙子站在门前念:红丝牵绿帐什么什么,白什么引蓝田千年好合。他没念得出来,也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对着红艳艳的对联傻笑了一下,又跑到大门前的喇叭棚拿起鼓槌敲了一下鼓,被四生子骂一声:
“去,滚犊子!”
于是,他又对着喇叭对念道:“唢呐声声江南第一曲,锣鼓阵阵塞北乐三章。”
这回他念下来了,而且也好像明白了,脸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旋早晨和赵梅婷把李德仁写好的对子贴上后,又到她家的拿了一捧高粱,说是明天好用。现在,她俩手拉手从赵庭财家里出来,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刚好看见这个满脸粉刺的不识几个字的楞头小伙子,就喊道:
“大龙!”
被叫作大龙的“酒刺”扭转头,憨声憨气地问:“干啥?”
赵梅婷未曾说话先乐了,掩住嘴小声跟小旋说:“你就说有个小姑娘在等他呢。”
小旋电话一样把话传过去:“有个小姑娘在等你呢,在那儿。”
小旋胡乱地指。大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脸红脖子粗地说:“在哪呢,净逗我!”
两个女孩子很开心地笑着进院。
赵梅婷穿的和昨天一样,只是颈上多了一条白丝巾,人就显得愈加漂亮轻灵。
李家的祥字辈的长媳妇是淑华,上坟祭祖的事亏了她张罗,她吵嚷着说早早去早早回,事多着呢,一晃就晌午。李德真手捧着一大捆黄纸率先出了屋门,随后是李德旺、李祥君、赵宝金等。一干人上了车后,王小宝将车发动,突突地开去,吹鼓手鼓起腮帮子吹起曲子,钹手“锵锵”地击着。
李得旺,这个李久发的三儿子师从四生子二年后,学得一门技艺,于是就跟四生子游走于红白喜事中。他做喇叭匠子的收入虽然不丰厚,却也强于抱垄锄田外出打工。他凭此技艺没花多少钱讨了一房媳妇,所以李久发就多了一项吹牛的资本。李久发看起来踢里蹚啷,脑袋却不空,五个孩子中除了老二李得有外,都学了一门手艺。他常说,家“趁”万贯,不如薄艺在身。
当初,就是一九八三年的五月份,李久发找赵庭禄商量让李得旺跟四生子学吹唢呐时,眼巴巴地看着,那意思分明是请他帮忙。赵庭禄脑袋飞快地转着,他猜测李久发是在打李玉洁的主意,想通过她来劝四生子收李得旺为徒。可是,李玉洁……赵庭禄摸着脑袋想了半天,却不说话,愣眉愣眼地看李久发。李久发被看得发懵,也张着嘴傻看他。赵庭禄愣了一会,竟拔腿向外走去。李久发不敢迟疑,也忙三火四地跟出去。走出十几米远到了后院空场上赵庭禄站住了,盯着李久发问道:
“咱俩说话时张淑芬不在跟前吧?”
李久发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一小会回答道:“没有没有,那前儿淑芬不在屋。”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后,赵庭禄左右顾盼,又道,“张淑芬那个叉娘们一听李玉洁着仨字,那耳朵卟楞就支起来,比狗都灵。这么的,三哥,我跟你上李玉洁家,你和她说……那啥,我就不进屋,在后面溜着。”
李久发点头,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们两个欻欻地向前走,过十字街到供销社门前时,赵庭禄站住了,说:“拜师得拿礼物,带钱了吗?没带钱我这有。”
李久发忙不迭地回答道:“带了,来前我就寻思在你那买了的。”
李久发说完奔供销社去了,赵庭禄等着。
李久发买完了东西用三角兜装着到赵庭禄跟前说:“两瓶罐头两瓶酒两包白糖两,还有一溜大前门烟,咋样?”
“行。”赵庭禄只一个字,并不多言。
赵庭禄没有随李久发进到李玉洁的院里,他就在后面来回地走着,尽量装作没事人一样。
李久发进去好半天才出来,听他说四生子正好在家。李久发把东西放下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后,四生子瞪着眼睛说:“不收,啊不收,收那玩意呢,教一个徒弟饿死一个师傅。我不图稀那点东西,就是不想操那心……那么好教呢,管深了不是,浅了不是。再说,我才比那孩子大六七岁,收啥徒?”
四生子的话生硬难听,所以李玉洁训斥他说:“还跑外呢,话都不会说。三哥,生子就这样,心还是好的。”
李久发赔笑道:“哪不是呢,我就寻思四心好才来的。”
大概意识到了自己说话不得体,四生子扯出一根烟来,自顾自抽着。
李玉洁好像有心事,坐立不安的。她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出到厕所旁,向外仔细地寻找着。此刻,赵庭禄正仰脸看天,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她看了一会,马上又进屋,瞪着眼对四生子说:“今天三哥大包小裹的来求你收徒,你咋还破大盆端上了呢?”
四生子把烟蒂扔到地上道:“我不想收那玩意,东头老刘五磕巴那么哝唧我都没打拢,今天、那我就收了?”
“你收不收?我告诉你四生子,你今天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只要你在这住,这事我就说了算。”李玉洁又瞪起了眼睛。
“那我寻思寻思,完了给你信,行不,三叔?”四生子说。
“行行,我不急。那啥,我就先回了,那……”李久发想说赵庭禄还在后面等着呢,可转念一想,要提赵庭禄仨字,四生子非炸庙不可,就说,“那哪天请四喝酒。”
李久发大致学说了过程后,赵庭禄面有喜色:“瞎子吹尿壶——有音。听信吧!”
过了两天,李久发又备了四盒礼领着李得旺到李玉洁家,行了拜师礼。自此,李得旺和四生子便是师徒关系。
为同李德旺做区分,人们都把李久发的这个三儿子叫小李得旺。
现在,李得旺正吹着,忽地见李玉洁在道口那向这里张望,就停顿了一下,并且斜眼观察四生子。
四轮车向东走,到村口又调转头沿村中的主干道向西行,一路上唢呐声缭云绕日,喜庆的乐符袅袅盘桓。
李祥君站在不紧不慢行进的车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十一月的风,看着西边天空中薄薄的暗淡的云,忽然有一丝感慨:结婚了!就这么结婚了?再过两天自己就是人之夫了。
当车开到离林影家小卖店不远时,李祥君看见林影就在门前站着。林影一如往常一样的打扮,在十一月的风中她把自己的半个身子偏向太阳的方向,目光却却从未离开披着红的李祥君。李祥君心头“登”地一下,他不敢再看她,但他知道林影一定在看自己。他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愧疚?不安?遗憾?都不是。他没有向林影许过诺言,他没有表白过自己的心声,他没有赠给林影任何一件礼物哪怕是一句祝福的话,甚至于他和林影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但是,李祥君,他的内心里还是起了波澜。在经过林影身边的一刹那,他看林影,林影的目光也正投过来,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一丝失望、艾怨。李祥君忽然有一种失落感。
车渐渐西行,李祥君没有回头望。
在李家祖坟前,车子停下。这是一处很大的坟场。枯黄的草在风中籁籁地抖,也有黄叶随风旋转着飞舞又落下。
李德旺几个都下了车。吹鼓手吹起哀婉的曲子。李德旺在坟前将纸点燃,口中有词。李德旺叩头,李德真也叩,李祥君便也跟着跪下,祈求祖先祛灾禳祸庇佑后人一生平安。
纸焚过之后,纸灰在一阵阵风的吹拂下,飘忽忽地向远处飞去。祭祀的仪式很简单,吹鼓手又吹了一会,就停下了。众人上车,王小宝比来开快了许多,两旁的地垄旋转着向后退去。
九点半。
李德旺的院子里聚了那么多人,在说笑中都无比的快乐。郦彦江正和李德旺的一个表妹夫“呛呛”着喂猪是喂干料还是喂湿料好。李德旺的表妹夫是吉林省的,他讲述那里喂猪的经验时,被郦彦江打断话头,说喂猪喂用水泡的料不得拉稀吗?两个人不相让,争执不下,又从猪扯到牛再扯到不相关的车马。旁边的人听得有劲,不断地敲边鼓,又有人打哈哈抬杠插诨,说笑的已不只是他们俩个。笑声不断地爆发,是十分的热闹。
在李祥君上坟时,李家的晚辈媳妇们把菜都择了,土豆皮打了,所有的该干的活都已干完。那么,她们现在就在李祥君的新房里叽叽嘎嘎的打闹说笑。
李祥君的新房有特别的温馨的氛围,这是人们用心感觉到的。新房的门上对联醒目:柳叶映眉妆镜晓,桃花照面洞房春。组合家具,粉刷一新的墙壁,墙上小旋和赵梅婷嘻嘻哈哈地贴上的一对胖娃娃的图画使这间屋子更加富有生气,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许多。
梁志民和秀香大姐从大门外进来时,被眼尖的小旋发现,她跑过去,抱过小外甥,亲热地叫他的小名。梁志民咧开大嘴哈哈地笑,一面和认识的人打招呼。秀香拽过迎出来的李祥君的胳膊,左端详右端详笑眯眯地赞道:
“大弟,真好看!”
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李祥君的脸。
正在这时,灶台上的靳桂林高喊:“志民!”
梁志民应声过去,两个人说笑着像是久别的挚友。
靳桂林感慨着:“去年办一个,今年又办一个,一晃啊。志民,咱们老了!”
梁志民在这里和他说,秀香已到屋里,在李祥君的新房内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不住地啧啧称赞。
李德旺顾不得和已到的亲友说话,只管站在院子里迎候陆续到来的新戚朋友们,不住地敬烟不住地点头。李德旺的远在大庆的姐姐到来时,已过了十二点。她一进院就找到李祥君,手捧着他的脸夸个没完没了。
云层漫过来,虽然不厚,却遮却了一部份阳光,于是,天色就不那么明亮了。但人们心底的喜悦却依旧,脸上的笑容荡漾着。
李祥君中午没有吃饭,他不饿。
赵梅婷说:“哥,你乐得连饭都不吃了?”
李祥君看着这个叫他为哥的异姓妹妹,真想抱起她,像小时候那样。李祥君喜欢这个好说好笑的赵梅婷,不仅因为小旋是她最好的伙伴,还因为赵梅婷对他有一种特别的依赖。
下午一点半刚过,支客人老柴就喊起来:“方盘手压桌子,男客东院,女客本院。坐好,马上开席。”
老柴喊话时,眼睛习惯地挤咕着,颇有几分滑稽。
喝喜酒的人都找了自己的拉开置,院子里就逐渐安静下来。一下子空旷起来的院子站着李祥君、李祥臣和他的一帮弟兄们。李德旺对灶前的靳桂林悄声耳语了一会后,靳桂林比比划划起劲地说道:
“老叔,这事你放心,我有准头。真格的了,我也造了好几年厨,这点把握还没有……”
他说得起劲,竟忘了锅里的菜。烧火的赵庭禄拿棍子捅了他一下屁股,他才一下子醒过来,赶紧去翻动铁锅。李德旺又说了几句走了,去找梁志民研究明天招待娘家客人的事宜。
过了十几分钟,老柴问靳德桂林炒得怎么样了,靳桂林说现在就可以开席。于是,老柴就喊方盘手道:
“开!”
赵庭禄见他背向自己,就挤着眼睛说道:“开、开玩笑呢?”
靳桂林手掐着勺子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得回转身的老柴莫名其妙地咧嘴紧鼻。
方盘手鱼贯而出,将满盘的菜肴端到每一桌上。李祥臣和他的小兄弟们倒酒盛饭,忙得欢快。
没有李祥君什么事,他倒很清闲。只是,因为总站着,腿有点酸。
乡村的酒宴少有美味道佳馐,但那份热闹喜庆却是没减半分。亲戚朋友品着这份热闹和喜庆,那本没有什么特别滋味的饭菜也有香有色了。
当酒宴结束人们都散去,只剩李德旺的至亲好友时,三姑坐在炕上问这问那,问即将做她侄媳妇的陈思静的长相品性。斜身坐在炕沿上淑华就向她介绍,极尽美言之辞。三姑听后不住地赞叹感喟,说李祥君自小就有福相,以后也一定错不了。在欢乐融洽的气氛中,说说笑笑,不觉时间已过了七点。天很晚了。
梁志民想回到李德运家,却被靳桂林硬生生地拽住了,说打完焯锅过完油好陪他喝酒。既然如此,推却便是不恭,他就留下了。
外面的空气很冷。靳桂林打了焯锅,炸了面段儿,又炸了黄豆后,已经九点。劳累了一天的靳桂林被邀到炕上,由梁志民和赵庭禄陪着,推起了杯换起了盏。
酒桌上,梁志民不断地感慨,说好像是又过回去了,又回到了去年,只是人不是那个人事不是那个事。两个人热情地交谈不停地劝饮,喝到高兴时,梁志民以筷击碗和着靳桂林有板有眼二人转的曲调,唱二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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