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送豆油(1 / 1)

加入书签


张淑芬胸间的重物被移开了,心境豁然开朗。这两天她不断地问相似的问题:西岭中学和东岭中学哪个好?西岭中学宿舍也是大通铺吗?你看见老师了吗?现在她又在问。
赵庭禄以他特有的耐心给她描摹那样的一幅画面后,忽然说:“都说守志不愿意去东岭,搁我也不愿意去。太远了,要过六七个村子啊。西岭多好,一出溜就到了,还有亚兰她们也在那边。”
张淑芬附和道:“嗯哪,是啊,这下可好了。”
她眨着眼睛,看着前面李玉洁拎着泔水桶从她家的院儿里拐出来,不禁感喟道:
“李玉洁呀,来来回回的走了小六十里地,连咱们家一口水都没喝,咱们再不声不哈的,那也忒不叫玩意了。”
赵庭禄歪着脑袋看张淑芬,好像不认识一样,几秒钟后才说:“你的意思是拿点儿东西看看人家?”
张淑芬道:“是呀,咱不能落过程,让人家背地里讲究,我寻思给她们拿点啥。”
张淑芬现在很认真地同赵庭禄商议拿什么去东西答谢李玉洁了。但实在是没什么好拿的,所以讨论虽然努力却也没什么结果。
赵庭禄讨论的兴致少了许多,他倦怠地下到地上到东屋转了转后又坐回到炕上说:“这一会又十点半了,梅英他她们又该午休回来吃饭了。”
张淑芬好像得到了启发,马上道:“哎,去年冬天时,刘三闷让你送豆油,然后给你一桶,那咱们就把这个给李玉洁送去。”
这个提议很好,赵庭禄由心底往外地赞同,但他表面上做了一些沉吟道:
“那桶油你都没舍得吃。”
张淑芬果断地说:“就这么定了,你马上把那桶豆油送去。”
有了张淑芬这句明确的指令,赵庭禄不再作犹豫。他从碗橱里拎出那桶豆油,说道:
“这个桶还挺好的,白净的新鲜的。”
张淑芬白了他一眼说:“油都给人家了,那‘邦壳’还要他干啥?”
赵庭禄出门口没有走五步又折转回来,道:“四生子没在家,我看见他早晨背着喇叭杆子上活去了,还是你去吧。”
张淑芬的脸上迅迅速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但马上又笑逐颜开道:“去吧,他留你就在那儿住下,那玩意使也使不坏。再说我去送,人家还不得说我小肚鸡肠,恐怕老爷们让人占了似的。”
赵庭禄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李玉洁正在将作为枕巾的一块长方形灰布绷在枕面上,听见门声响起,就停下手中的针线,将身子向炕边挪去。她的屁股刚搭上炕沿,赵庭禄已经进到屋里。李玉洁慌乱地用手将头发捋了捋,又正正衣襟,好一会儿才说:
“你、赵庭禄,来了?”
她的没穿袜子的脚不自然地勾动,脚趾弯曲又伸直。
“嗯,我给你拎了桶豆油,张淑芬让来的。”
他特意强调是张淑芬让来的,不过是想打消她的疑虑,但李玉洁却理解成另外的意思:“她不让来你就不来了?”
赵庭禄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她不让来我也来。”
一阵畅快的笑声响起,李玉洁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
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后,李玉洁抽了一下鼻子说:“拿东西来感谢我?我可不是为这桶油才去东岭的。赵庭禄,那天我一去一回走了五六十里地,又饿又渴又累,可我不在乎,一寻思守志又能上学,我心里就甜。你懂吗?”
赵庭禄忙不迭地点头回答:“懂懂懂,你的心思我懂。”
李玉洁的脸上如火烤过一样,她轻轻地问:“我啥心思?”
赵庭禄想找出最合适的一句话来表达,但此时他的脑子里像粥一样粘稠得转不开。李玉洁咯咯地笑后低声道:
“回家吧,张淑芬正看着你哪,可不能让她百爪挠心。”
赵庭禄的目光在李玉洁的脸上停伫了片刻后猛地转身到外屋地,当他正推房门时,李玉洁叫道:
“赵庭禄——”
赵庭禄收住手脚,回过身来,面对着一尺外的李玉洁。李玉洁灵动的眼睛里有水样的光泽,娇俏的脸上腮肉微微地颤动。她伸出手一边系着赵庭禄棉衣最上边的扣子,一边说:
“扣系上点儿好,这样才显得干净利索。”
她的微曲的手指关节轻轻在赵庭禄的脖子上触动,滑润酥软。
张淑芬正倚在窗台上向前眺望,见赵庭禄从李玉洁家的庭院出来,忙跳下炕,穿上鞋奔到北墙下的柜子前掀开柜盖,悉悉索索地翻找着。等赵庭禄进屋时,柜盖上已摆了六七个大大小小的包裹。赵庭禄见张淑芬翻箱倒柜就问:
“干啥呢,整的跟山似的。”
“啊,我想早点‘噗嗔’的打袼褙。这老老小小的得鞋穿了,两双鞋打发不住。给守志做一双好的,我大儿子上新学校了嘛。”张淑芬像是很无奈地说。
赵庭禄凑过去,嗅着樟脑丸的清香道:“那个布包不在那格里吗?老多了,布条子布角子大块小块的。”
张淑芬猛然醒悟道:“可不是咋的,我忘了。哎,怎么这么快就完事儿了?”
赵庭禄皱了皱眉,不满地反问道:“啥叫完事?我和她没什么事,怎么还完不完的!”
赵庭禄现在并不是做样子,而是真的生气。
“我没说你和她干那个,我是说你豆油送完了?”张淑芬辩解道。
赵庭禄这次没有迁就她,严肃而且痛快地说:“别一天三七噶哒话磕打我,当我傻子呢?我告诉你张淑芬,是那样的你看也看不住,不是那样的也不用看着。闲的?”
他说完忽地转身推门出去。
赵庭禄要到李久发那里,告诉他可以去大队当打更兼做通讯员。既然二月二那天答应过他,那就必须去办,至于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送完赵守志的下午他就找到了李宝发,结果是顺风是顺水,大功告成。大马靴有病了,不能再值守大队部跑腿送信。
李久发以他独有的黏黏糊糊的热情留赵庭禄吃饭喝酒,以表示他的谢意。酒是供销社的散装白酒,菜是土豆丝炒鸡蛋和酸菜熬粉条。赵庭禄没有喝多少,倒是李久发开了斋过了节一样喝了大半。待他们两个下桌后,那几个早就馋得直咽口水的小蛋子狼一样跳上炕,风卷残云一般将两个菜搂得精光,连一点儿汤汁都没给李永久发的媳妇儿留下。赵庭禄过意不去就说:
“咱俩吃小锅,他们干瞅着,这好像不是人干的事。”
酒足饭饱的赵庭禄和李久发说说笑笑地到了刘大爬犁家,为的是在那儿你能撩一会天扯一会淡。刘大爬犁的瘪嘟嘴的老婆说:
“庭禄有五六天没来了,今天趁天还早,你唱一段儿。唱吧,我家房子要卖了,以后再想听你唱就得特意回来。”
她说得有点伤感,于是赵庭禄说:“现在都听收音机了,谁还听大鼓书?哎,不对呀,你也不是投苏修去,那咋还听不着了呢?”
她说她家房子要卖,然后搬到田林子去,那里吃大米随便,因为种水稻。
赵庭禄只喝成微醺的状态,这也是他没有拒绝刘大爬犁媳妇的原因。人聚了七八个后,他便唱了一段《薛刚反唐》。
赵庭禄的清亮的声音,在三月的黄昏里向外递送荡漾,再与渐浓的夜色融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