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天乎人乎B(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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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假若

“……去过大漠没?登过华山没?游过三峡没……”

慧能笑笑不语中,志勤心驰神往更是巴巴急切了:

“那说说韶州丹霞风光,道道鄱yang水族希罕,讲讲庐山云雾奇幻……”

——前天回看志勤,不再讶异他大腹便便臃肿身躯了,但那探问山川趣味热烈目光,沉浸想象胜景醉心神情,还是叫慧能多少颇感吃惊。儿时的志勤,真性的志勤,一切都还在的呀......

多时听闻,几次面见,慧能有些相信这个早买功名,早承家业,且集一方财富权势的儿时挚友,那日子过得如他内里所吐,不是人谓那么舒心惬意了。可其深心不舒,志意不展,谁又阻拦、谁又妨碍了他呢......

曾是那样漠然功名钱财,只一心眷恋山野情趣的志勤不能有所畅意,其生命当下憾悔,或是由心的吧。但年已不惑,且动则喘息,一切身心自在所愿,恐怕都是有些由不得人了吧?此时此中幡然于逆旅人生,怎么说也是有些姗姗来迟,况人所谓省悟,或还有一个是否真正问题呢……

望着儿时挚友那有些迷离的眼神,慧能心里滋味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少年志勤是多么景仰北魏郦道元呐。《水经注》的文字,是其日日所习;《水经注》的山川,是其夜夜所梦。此时此刻,他若携童行进在心神向往大美山川之中,其百年“冲豫自得”、生命“信有味焉”,或亦可期可待的吧……

——“叽叽,喳喳,喝茶、喝茶……”

雾中一群停歇崖畔树上山雀那七嘴八舌喧哗,透过慧能耳里,怎就有些变音了呢?原来不知不觉,人又忆起昨日回见德仁时情形了——

“喝茶!喝茶!这是特为大师您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此虽贡品,却不知味道如何。品茶大师也一定是方家了,尝尝、先尝尝!”

德仁上茶劝茶那种恭敬叫人听来看来,不仅有点儿别扭,多少还有点儿于人刻意巴结讨好更谄媚成分吧……

——“别看他只一小小书吏,那一任当官儿的都离不开他,太有手段了!”

“人称变色龙,心可黑了!”

“那家伙助纣为虐,别去理他!”

……

这个儿时好友,早在南海就多有耳闻了。前两天仓促寒暄,此刻消停见面,其人里人外莫测态度及神情音声,使慧能不由几次都想起江州别驾张日用那听差情形和在曹候村时那王老大人鞍前马后心腹奴才嘴脸了——天下官衙依重从吏,怎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贫寒出身的德仁,从小之用功,那是出了名的。然“学若牛毛,成如麟角”,况鱼跃龙门,就更不是人主观志意所能决定的了。人若一心寄望“天将降大任”而苦苦读书,梦幻破灭又不知反省真性,那以“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等“动心忍性”为代价日积月累于复杂生命之树,或亦会催生一些不期不意畸形之果吧?而在人心叵测终酿世间如海苦酒过程之中,若没这类畸形之果丰厚供养,即便天下再恶毒酒曲,也不过一团废糟而已,定是难成什么气候的吧……

——“大师,我知道你不会正眼看我了。我自己更是从心底早看不起自己……夜深人静,偶忆初心,我真说不清我怎就成了这样的人!?现在的我,真只一行尸走肉……如今大师你肉身菩萨了,你可要超度我来世啊!”

望着慧能多有悲悯的神情,一切心知肚明的德仁缓缓放下茶盅一声长吁之后似乎掏心掏肺。而那有些哽咽的话语刚落,更是对着慧能稽首深拜,长跪不起……

慧能于中,当然更是有些格外动心动情了——

真性的德仁到底在哪儿,人若真有来世,德仁悔恨又会是什么呢?

人说三更反省,五更复然,那夜深人静内里发现与人觉悟百年及成就生命,或真没什么实实相干的吧……

双手扶起德仁之后,慧能幽忧目光,更是有点儿迷茫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浓雾之中树上鸟儿,当然还在犹豫眼下去路了。默坐已是好一会儿的慧能,这时才明显感觉到了山上凉意,于是伸手拿过一旁包裹取出了夹衣——

春分刚过,山上漫天雾霭,此刻还真有些透人腠理。这暖身暧心夹衣,是凌晨上山之时,敬修硬给跨上肩头的……

敬修是儿时几个小伙伴中最有抱负,身体最棒的了。可如今儿女都快成人了,不但连个秀才也没考上,还落了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恹恹多病之身。去年虽勉强应了家人苦劝并由岳父全力资助盘下老师故宅开起了私塾,但那内里依旧放不下的还是心切的功名、萦怀的仕途……

回乡这些日子,基本都住在儿时老屋、敬修现在的宅子里。相处之中,敬修形骸的早衰、胸次的郁闷,与其老父身板儿硬朗、心怀敞亮,那反差明显,直叫人为之警心。难怪当年外公望着敬修父亲痛快流汗、纵情喊歌的生命酣畅,歆羡目光是那么的深、那么的深……

假若敬修从小工耕渔樵了,其当下生命情形又会怎样呢?

可与敬修一同一样上学求进少年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只敬修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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