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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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苹果成熟的季节,湾里更是一番景象。家家户户的果树上挂满了果,红通通的红香蕉苹果,像是粗心大意的小孩拿红色的水彩笔在向阳的一面乱七八糟画了许多横线;老五家的几树六月仙苹果像它的名字一样仙儿,早在阴历六月间就下了架,黄绿相间的树叶在微风中斑驳;黄澄澄的黄香蕉苹果两三个挂在一个细小的树枝上,压弯的枝腰随风摆动;存柱家那几树国光青绿相间,三五个齐头并进争相长大,国光果期长,要等到霜将来临它们才成熟下架;婷婷家院台子上的一树香蕉梨挂满了树枝,站在上面看去,密密麻麻的梨似乎比树叶还多。大前年存生在大门洞旁边的杏树上嫁接了一枝香蕉梨,两个树杈,两种水果,旁边的杏子已经挂果了,梨树还只是长枝桠,春天开了几朵梨花,最后都被吹落了;鸡蛋大小的核桃夹杂在树叶间生长,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虽然湾里住了十来户人家,门户少山地多,家家户户的院落旁边都有果园,少则几树够自己家里吃,多了摘下来赶集或拿城里去卖。塬上这几年又盖起了许多砖瓦房,大路两旁以前的庄稼地都批为宅基地,五队和六队山沟底下的人家相继都搬到了塬上。如今塬上几个村庄都打了吃水井,白家洼附近的小城、张庄、白庙村都有了自己村里的水井,由本村的村民承包经营,方便了附近的居民饮水,稍微远一点的村民,各家准备一个大的铁皮水桶,放在架子车上运送,一桶水三毛钱,一般早上和傍晚的放水时段,周边拉着架子车的人都要排着长长的队灌水。加上政府鼓励家家户户挖储水窖储天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附近的沟里担水饮牛。这样一来,大大改变了以前人们靠近沟边挖窑安家的传统。住在山沟里的人都想尽办法对地往塬上平坦开阔处盖房子。湾里几户弟兄多的,成了家各立门户后,都在大块地周边盖起了房子。王家奶奶和庄户里的几个侄媳妇聊天,说起现在的年轻人不兴箍窑,都想在塬上修房子,她轻叹了一声说:“唉!时代不一样了,咱们都成了老古董了。反正我住了一辈子窑洞,还是觉得窑洞好,冬暖夏凉。塬上的房子四面敞口,没有个山挡风,冬天肯定不好过,哪有住窑洞舒服”,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表示同意,虽然他们不知道以后啥变化,个个都表示,即使年轻人都赶时髦、图方便要上塬盖房住,他们老两口就愿意守着湾里的窑洞颐养天年。存柱媳妇说:“唉!我们也扑腾不动了,顺利和胜利都在外头打工,听说话的口气,既不想回来住,也没有在塬上修房的意思。顺利在城里逛了几天心都野了,见我提起修房手一摆,头一拧,不耐烦的说,让我不要闲操心。我们两个也管不着了,看他们以后都怎么打算去,唉!……”,福祥妈一边做着手里的鞋垫一边笑着说:

“人家顺利学厨师,以后靠手艺吃饭。再逛几年就给你老两口在城里买楼房安家呢!而更年轻人在外面看的世面大了,钱挣多了谁还住窑洞呢?盖的房子都看不上,住城里楼房上又干净又方便,谁还想回来呢”,存柱媳妇不屑的哼了一声说:

“住城里喝西北风去,他娃还要有那本事呢!城里一般人能养活的住吗?吃喝拉撒样样不得钱,就连一根葱都要跑出去买,哪像咱们自在方便,地里啥都有,有那几亩地想吃啥都不缺。给我白给一套楼房,我都不去住”。

今年雨水光照好,存生家的几树苹果像蒜辫子一样压弯了树枝。存生到晚上睡觉前都把狗拉过去拴在苹果树下,防止夜间熟睡时有人来偷苹果。昨天夜里湾里的狗到半夜三四点,像是约好了时间,齐声叫嚷。存生起身披上外套拿着手电筒去苹果地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动静。第二天才听说,婷婷家的一树苹果几乎全被偷光。猫呀吃饭的时候问存生:

“你说,偷苹果的贼是小城老回回还是咱们庄里人?肯定不是一个人,一个人不可能把一树苹果连夜下架”,猫吖说,

“唉!贼脸上有没有写着字,谁知道呢?咱们湾里就十来户人,家家有果树,肯定是边缘熟悉的人,不然他怎么知道婷婷家沟边的树多又背人,也有可能是沟对面放养的老回回。我听人说,杨家那几个小伙子伙同小军,还有柳家几个,一帮子娃娃不学好,大白天都干那偷鸡摸狗的事。昨晚上也怪,几家子狗连续叫喊,我出去了两趟子,看着咱们园子周边没啥动静就回来了。”存生吃罢饭立马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吹出一股烟气,猫吖一边拿手扇着烟雾一边说:

“你现在烟瘾越来越大了,成天里烟不离嘴,我看一天一包烟都不够了,尤其卖菜的时候,我看着怎么那么厌恶,嘴里叼着烟,还忙碌着给人称菜算账,烟灰到处乱散,你看你那几件衣服,胳膊和衣襟上烧了几个窟窿眼儿。咋那么邋遢个人?就像抽大烟过瘾一样,你还越来越不象话了,一包烟两块钱,你算一下,你一个月糟蹋多少钱?抽的牙黄嘴臭,尤其跟集的时候,两边的眼屎黄洼洼的挂在眼角。我都看不顺眼,不知道买菜的人咋受得了呢?打今儿个起,你一天控制三根子就差不多了,明天跟集买上些麻子装口袋里,烟瘾上来了就磕麻子解馋。你这个病我看我不治不行了”,

存生把剩下的烟使劲吸了两口仍在地上,晃动脚尖踩灭,翻着白眼瞪猫吖,接而又笑着说:

“你看这个人啥?我有点啥爱好都不行,以前不让看书,这都不说了。十有八九的男人,哪个都抽烟?不抽烟还有个男人样吗?你心里不痛快就不要我好过么,心眼眼小的能拿针剜”,存生掏出一根烟递向猫吖又一边赔笑着说:“你也来一根,舒服极了,尤其吃饱饭那一根烟,真的是‘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给!不信你试一下”,猫吖哼了一声说道:

“留着你嚼着吃去!都说你是个‘和稀泥抹光墙’,我看你还是个‘油饼子两面光’,你一个人不嫌费钱,把我拉上干啥!打明儿个起,最多三根烟,你就记到脑子里。慢慢戒,看能不能少抽点,你抽烟比吃饭还积极”,

存生把烟塞进烟盒,手举到耳朵跟前做出敬礼的姿势说:“是!”,猫吖笑着瞪了一眼:“看你像猪吗?我说的是实话。说着说着跑偏了,苹果不下架的这段时间咱们就睡灵性点,看不要叫人把狗毒死,再把苹果偷完了”,存生起身说:

“你快把心放肚子里,再不胡思乱想了。咱们的不要紧,两边上都是住户,贼偷东西也观察地形呢。要我看狗都没有必要拴过去。唉哟哟,肚子涨的必须出去方便一下”,存生说着出了洞门,猫吖随口说:

“火不烧到勾门子上你不着急,眼仁子黄洼洼的,就是不相信狼是个麻的!……”。

苹果下架前,猫吖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早起赶紧先去苹果树周围转一圈,看看苹果有没有被偷的迹象。树底下长满了荒草,她叮嘱燕燕三个不要在树下乱踩动,踩得乱七八糟,人发现不了到底有没有进来贼。湾里果树多,每每听闻谁家的苹果被偷了几个,她总是心有余悸。赶集前再三叮嘱王家奶奶和燕燕三个,听见狗咬动赶紧去看看果园里有没有啥动静。

小城村里有了水井,存生也收拾了一个水桶灌水。在两头各套进去一个自行车外轮胎,防止在架子车里回来动弹。等到太阳下山,天空渐渐暗沉下来,猫吖就喊着燕燕三个跟她去小城拉水。燕燕三个最喜欢跟着猫吖去小城拉水了,去的时候,燕燕拉着空车走在前面,不断地给小燕和彦龙使眼色,三个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一边推搡着向前,一边扭过头看着猫吖。猫吖情知他们想要泡泡糖,故意不理睬假装没有发现,只是边走边观察,看哪家地里的胡子和窝瓜结的繁,这也是领着燕燕三个来拉水的目的。回民玉米地里爱种胡子和窝瓜,尤其拉水去的那道路上,玉米行隙里的胡子和窝瓜蔓已经干枯,薄膜上的胡子和窝瓜横七竖八的躺着,又长又弯的胡子,窝瓜有的绿色,有的呈金黄色。猫吖一边走一边给燕燕三个说:“你们三个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先用指甲试试窝瓜,捡皮老的掰几个拿回,胡子老嫩都可以,回去了明天给你们包胡子包子”,燕燕回头担心的问:

“妈,万一叫人看见了把我们当成贼打一顿怎么办?”

“就是就是!我害怕的不敢”,小燕接着说,猫吖边走边笑着说:

“看你们两个屁胆子,等咱们回来天快黑了,我慢慢拉上水走,你们赶紧溜进地里,掰一个就往出抱,我专门让你爸爸在水桶后面放了个砖头支着,放后面人瞅不见。谁听话了我给谁买个泡泡糖吃”,

猫吖的话正中燕燕三个的心意,他们三个都想让猫吖买泡泡糖吃,可谁都不敢开口要,正在前面你推我搡的嘀咕。顿时兴奋的不得了,齐声点头应承:“好好好!我们三个都去呢!”边走边兴奋的讨论是要比巴卜还是大大泡泡糖,看谁吹的泡泡最大,彦龙把手环绕一圈大声吆喝:“我能吹像天那么大的泡泡”。

等到排队灌满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猫吖在前面弯着腰拉着架子车,燕燕和小燕在两旁的扶手上推着车子,彦龙推着挡板。嘴巴里不断的发出“噗噗噗”的声响。燕燕刚学会吹泡泡,等把糖份嚼完,蠕动舌头把泡泡糖顶在舌尖,吸一口气然后往外吹,刚有水晶球那么大点,爆一声裂开了,粘在嘴唇上下不来,她赶紧取下来又塞进嘴巴里继续咀嚼。小燕和彦龙不会吹,嘴巴不停地翻转,卷起舌头噗噗的装谋作样。快到玉米地跟前了,猫吖放慢了脚步,燕燕三个排着队溜进玉米行隙间,顾不上掐试瓜的老嫩,拧断瓜蔓,抱起就往出跑。小燕胆子小总是夹着屁股跑在最前面,只要落在最后,她便感觉有什么隐形的东西跟着她,燕燕和彦龙只要有一个人在后面她才安心。夜幕降临,他们加紧脚步推着架子车往回家走,看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燕燕的心不由得扑咚扑咚跳起来,她赶紧往水桶后面看了一眼,夜色昏暗,那些胡子和窝瓜似一片黑影般似有似无,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才略微安心一点。等到了家,他们三个又像是热火上的蚂蚁,不停地炫耀自己的能耐,彦龙说抱起一个最大的说:

“你们看,这个最大的是我摘的!”

“我摘得这个窝瓜像个洗脸盆一样圆”,小燕抱着一个窝瓜说,燕燕也不甘示弱,她抢着说:

“那算什么!我摘的是最多的!”

猫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屁股蹲在门槛上休息:

“偷了几个窝瓜像做贼呢一样,把人紧张出了一身汗,这三个娃去的时候叽叽喳喳,回来的时候也像屁打一样蔫,一句话不说。光听着玉米叶子呲啦啦的响动,偶尔山里头传来一声猫头鹰叫,弄的人心里发毛。唉——”

存生一边拿管子抽水,一边笑着说:

“看你们娘三个那点子出息,以后快不要去偷了,为吃一顿包子,磕几个胡子籽,叫人拉住了,脸面上过不去,天天集上跟人打交道,周边塬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叫不上名字也混了个眼熟”,

“你大道理一箩筐,那条路上都是玉米地,今年胡子窝瓜丰收了,就是随便掰一架子车都发现不了,再说也没有人看见,我想着掰几个给娃包包子,不是咱们今年种的少吗?明年咱们玉米地里也种些,比种豆豆强,吃不完咱们拉集市上卖。”猫吖说,

“能行啥,还不是你说了算。再不要领三个娃去小城地里偷窝瓜了。常言道,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这三个算是听话的,从来都不动别人的东西。你看家里咱们卖菜回来,零钱一摞摞夹账本里,随便放哪里,这三个娃看见都不拿,算是有家教的了。别人家娃娃咱们不知道也不好说,我敢说咱们这三个出外面去,庄里人都另眼相看呢。尤其到熊渠去了,他外爷外奶都偏向咱们这三个,有啥好东西,偷着藏着往口袋里塞”,存生一边灌满了一水缸,把水管放进另一个缸里,说最后一句话时,得意的笑出了声,

“那你就直接了当地说,我领三个去偷窝瓜不对,还拐弯抹角的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平凉城转了一圈才绕到白家洼,看把人费劲嘛!能怂棍棍一样,啥话都让你说了”,存生咧着嘴笑着重复猫吖说的话。燕燕听见爸爸夸他们三个,突然想起前几天中午去上学时,趁着小燕和彦龙不在,偷偷溜进屋里,翻开账本子准备拿几毛钱去学校门口的商店买个泡泡糖吃。她用大拇指不断地摩挲着一塌毛毛钱,不断地思考到底该不该拿?该拿几毛钱?她一边矛盾一边翻看账本,上面爸爸密密麻麻的记着赶集当天的支出和收入,最后她还是合上了账本出了门,瞬间觉得呼吸都顺畅了。此刻,听到爸爸夸他们三个,她庆幸那天没有因为一时的贪嘴偷偷拿几毛钱。

猫吖经常有胃痛的毛病,尤其下午饭后爱发作。经常喊来燕燕三个揉肚子,他们轮流跪在炕上,双手叠压在一起,顺时针按摩几圈,又换一下手,逆时针转动几圈,其他两个在旁边数着数,有时候也说些他们在学校听来的顺口溜,说完一段换另一个来揉。猫吖把手搭在他们手上,一边帮衬他们揉,偶尔疼痛难忍,闭上眼睛嘴角上扬抽搐一下说:

“哎呀——妈呀,刚才像把筋抽了一样疼,就是这个地方,你轻轻再按一下,这里有个硬疙瘩,是不是?”

彦龙小心翼翼地一边按压一边观察猫吖的表情,看到她没有反应,又开始转圈揉肚子,燕燕在一旁问:

“妈,我们揉一阵子,你放几个屁就好了,你现在想放屁吗?彦龙离你最近,一个屁就把彦龙打成豁豁牙了,哈哈哈——”,小燕和彦龙跟着笑出声来,猫吖强忍着笑说:

“放个屁还能舒服点,关键还没有一点点意思,你们每人再揉二百圈就行了”,小燕指着彦龙笑着说:

“豁豁牙,漏气气,吃了你妈的臭屁屁,哈哈哈——”,彦龙朝小燕呲牙咧嘴,伸出脚准备踢小燕。猫吖突然屁股一抬,紧皱眉头,噗一声挤出一个屁来。燕燕和小燕赶紧边笑边跑了出去,彦龙捂着嘴巴哭丧着脸说:

“哎呀妈——你也不知道给我说一声,把我都臭晕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埋到了枕头下面。猫吖笑着说:

“我就试了一下有没有屁,结果放出来了。臭屁不响,响屁不臭,早都散开了。哎呀,一下子舒服多了,那一阵子像肠子拧一块了,把人疼的能闭气。好了,都不揉了。”猫吖伸了个懒腰,躺在炕上休息。存生走进来问:

“好点了吗?你这个胃最近咋回事?动不动就疼的受不了了,要不去叫燕燕去买点药去,你说呢?”

“十有八九是今天在集上一忙忘记了吃,饿急了馍馍就葱头吃的猛了,回来又垤了一老碗干拌面,一阵阵把我疼的气上不来了。三个轮换揉了一会儿,现在好多了,不用买药,又不是啥大问题,我躺一下就起来了”,猫吖说。小燕跑进来对着存生说:

“爸爸,我妈是屁憋着胃疼,放了个大臭屁把我们三个都臭跑了,哈哈哈”,燕燕也跟着进来说:

“咱们家里我妈是大屁,你是屁大,你们两个都爱放屁。像我外爷给我们讲的故事一样”,存生脚在地上使劲一跺,指着燕燕笑着说:

“你们三个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燕燕和小燕边重复着存生的话,一边相互指着对方,在院子里拿着沙包跳飞机,一边跳一边嘴里不时的说着电视上听来的广告词——“胃不舒服,服胃舒宁”,也有从糊墙的报纸上看到的广告语——“服月月舒,月月舒服”,彦龙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故意扯开嗓子,把月月两个字压低拉长来说,一边滚着铁环在院子里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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