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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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生的新院子大形状已经能看出来了,一条敞开的通道,洞门口右边平坦宽阔处栓狗,养猪,两个敞口的小窑洞分别是狗窝和猪圈,猪圈对面是露天的茅房,旁边一大片空地用于堆放垃圾和粪土。左边有一条斜坡是通往菜地和老住处的捷路,靠墙的斜坡挖了几层土台阶,上去是一块庄稼地,中间踏出来的一条小路通往窑洞顶面。趁着一场春雨后,地面半湿不干,存生和猫吖砍来些柳树枝条,拉着碌碡压平场面,重物碾压震动会造成窑洞开裂变形,正对着窑顶的那片只用于堆放麦草、玉米杆等粮草杂物,距离窑洞远点的地面用做碾麦子的麦场。存生在场边沿栽了五颗柳树,侧边的枝条已经长开,绿柳成荫。燕燕带着小燕和彦龙到场里玩,经常手抓着枝干荡秋千。春天柳树刚发芽的时候,爬到树上折断一截筷子粗细的柳条,轻轻转动柳枝皮,退下完整的一段,一头段齐,去掉一厘米左右外皮,保留树皮做成一个“哔哔”,学着奶奶轻声念叨几句,“哔哔,哔哔吹响响”,然后用嘴吹出哔、哔的声响,燕燕三个每人一个到两个,三个排成一列,吹着哔哔甩起胳膊走正步,绕着麦场一圈一圈地来回转。约莫五六十米长的洞门进来就是院子,和门洞正相对的是正窑,右边的窑洞是厨房,拐角一过,正东朝向的一间是偏窑。正窑左边是粮食窑,因为没有几袋子粮食,只是挖了窑口一部分,粮食堆放在猫吖睡的偏窑里,和偏窑相对的是牛圈,五口窑洞还没有挖开,大致样子刚刚定型,熊家老爹在院子里踱着步走来走去衡量距离,猫吖的大哥效忠正在用砖头砌窑面边沿,存生端着铁锹铲水泥,搬砖头,给荣生当小工。效忠自小跟着熊家老爹到处给人挖窑箍窑,已是技术娴熟,现在熊家老爹上了年纪很少出去再给人箍窑,现下,塬上好多人已经不再找地方箍窑,大多都是在塬面平坦的地方盖砖头房子,效忠分家后很少有箍窑的营生,就买了一套磨面机器,和媳妇边种庄稼边给人磨面,生活条件在村里也算中等偏上。存生的新窑洞,都是在熊家老爹的指挥下,猫吖两个哥哥,秀梅、效林,还有存生以前变过工的庄里人抽空过来帮忙干,那个年代时兴变工,存生闲暇时去给村里人帮几个工,等到自己需要劳力的时候,对方就抽时间来给他还工,相互帮忙也不用付工钱。猫吖新旧住处两边跑,一会儿烧水帮王家奶奶做饭,一会儿被喊去打杂跑腿,她性子急,干起活来总是连跑带走。

“姐姐,你性子急的,我感觉你一直在小跑着干活,给我也制造紧张局势,口喝的想喝一杯水,都一直强忍着,给你们家帮几天忙我嗓子都会冒烟,来!坐墙角喝点水稍微喘口气”,秀梅停下手中的活说。

“没有么!我感觉我没有小跑,平时走路也就是这个样子,你们都说我性子急,我自己也没有着急。”说着放下手里的铁锹走到秀梅旁边坐了下来。

“燕燕她妈着急着想住新窑了,快了!木工进来把门做好,窗户按上,叫你们老四哪天来了砌个灶台,盘个锅台,把两个窑里的炕盘起来,就能住人了,”效忠边拿了块砖头在砌墙,歇下来转过头笑着说道。

“唉!怎么都要等到立了秋才搬,趁着夏季天气好,炕头要完全干燥了,还要烧几次试试出烟利不利,炕头边缘哪里泥没有涂抹均匀冒烟,都要及时活泥抹平。搬进来了就安稳了,院子嫌狭窄了,对面洞门上头再取一架子车宽的土,这样院子看起来就更大方了,太阳也能在院子里多晒一阵……”,熊家老爹靠墙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袋,捏了一撮塞进烟锅里压实,找不见火柴,喊着燕燕,“燕燕,你回老院子给外爷取一盒火柴过来”。

猫吖赶忙起身找火柴。

“这边没有了,我把我的一盒拿出来都吃烟点完了,叫燕燕回去取一趟”,熊家老爹说。

“燕儿,乖,赶紧从园园里走捷路去拿。”燕燕听到妈妈这样说,领了命,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姨夫,过两天按大门,怕是要去庙里问下大门的方向具体朝哪呢?”存生问熊家老爹。

“你看哪天晚上你们庄里谁家请神看病,顺便过去问一下,这个还是讲究一下有好处,我们庄里狼剩饭家安顿新院子,大门自己按上去后,家里几个娃轮流害病,城里医院去了个没趟数,最后求神卜卦才知道是大门方位冲了哪路神仙,最后头,把大门又重新调整了方位家里才安稳下来,娃娃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地好了。迷信这东西,有时候不由自己不信,你家里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讲究一下总归没有啥坏处。”熊家老爹知道存生生平不太相信求神卜卦,这样说道。

“我以前怎么都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迷信,自从生了彦龙我还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上,像你说的讲究一下也没啥,我这几天打听着谁家请神看病呢”,存生边干活边说道。

“姐夫,你也迷信起来了,你不是不相信这些东西吗?”秀梅笑着打趣说。

“瞧你说的,这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大多数人都能看上电视了,这可是以前不敢相信的,啥不都是要变化呢!”燕燕取来了火柴,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掏出纸和旱烟袋,卷起烟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烟,烟气转着圈顺着墙面散开来。彦龙跟着姐姐们在土堆里捡土疙瘩,脸上灰不溜秋、衣服裤腿上全是土,他看见一团团烟雾缭绕,跑过来伸手去抓,小燕和燕燕也跟过来踮起脚跟打烟气,彦龙皱着眉头缩起鼻子使劲地吸着烟气,他二舅效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看老地主家儿子干啥呢?那个怂样子是闻着旱烟味道香喷喷的,是不是?彦龙”,

“嗯嗯,这个味道香喷喷,好闻”,彦龙一本正经地回答,走到熊家老爹年前抓烟气。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秀梅笑的喷出了一鼻子水。

“姐夫,我看彦龙以后也是个酒囊饭袋,喝酒抽烟样样不落”,秀梅笑道。

“酒囊饭袋还要有本事的人,他以后不好好念书,学些抽烟喝酒的勾当,我回来就把腿卸了”,猫吖起身干活,拿起铁锹铲地面上土。

“我长大了当警察,你打我的话,我就把你抓起来”,彦龙对着猫吖撅着嘴巴说。

大家被彦龙的话又惹得笑起来,效忠慢吞吞地吸一口烟说道,“彦龙这娃头大夯实,说话稳重,以后长大了是个干大事的人”。

“唉!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指望干啥大事,只要本本份份的守规矩就行了”,存生在地上灭了烟起身干活。

“社会好了,一辈比一辈强了,这些娃娃长在新社会,以后比你们一个个都有出息”,熊家老爹悠闲地吸一口烟,吐出一大团烟气,彦龙用手去捧,三个围着外爷跳来跳去。

效忠起初抽的烟是门市部里买来有包装的纸烟,每次他抽都得给现场干活的人每人发一根,一包烟不经发就完了,后来他干脆也不买纸烟了,和存生他们一起卷纸旱烟抽起来。

断断续续忙活了半年,一院子的窑洞整齐地矗立起来,除了粮食窑暂时用不上没有挖完,其余的窑洞已基本完工。窑顶的墙面上有一排排整齐的斜纹,是熊家老爹和效忠亲自用短镢头挖出来的,左向一层右向一层排列有序,抬头望去墙面像一幅立体的三维空间图。存生把大门和几个窑门,还有窗户都漆成了绿色,加上窑头红色的砖,从门洞进院子来,眼球不由得被鲜亮的色彩吸引。五间窑洞以正窑为中心对称的排列着,猫吖心满意足地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走进了伙房,一整间窑洞用来做饭,平滑的水泥锅台上镶着一口大锅,一口小锅,那么宽敞的柴草堆放处,新做的案板平整光滑,不像以前案板几处凹陷下去,擀面的时候老是感觉不到面皮的薄厚,现在好了,那么平整的案板切的洋芋丝都是均匀的。再往里走,水泥台阶上可以摆放碗筷和腌菜的罐子,焊接而成的铁架上放着三层的蒸笼,崭新的蒸笼就是好,木头的原色鲜亮,蒸的时间久了会被烟熏的变成灰黑色。蒸笼旁边往门口的墙上排列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缸,盛水的大小两个,装白面的、黑面的、玉米面的,这些缸有几口新的是猫吖剪了长头发赶集时换的,起初猫吖还心疼长了好几年的黑黝黝的辫子,现在看着窑里看着这些家具,摸着头齐肩长的头发,她觉得无比的幸福,“头发剪了还可以再留长,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我自己用,这么宽畅亮堂的伙房,做饭都有心气了”,她这样想着,不禁眼角露出了微笑,挤出了几道深深的细纹。

存生专门让秀梅请教她公公,择了九九重阳节这天搬家,恰逢孩子们休息,顺利、胜利、翠霞都赶来帮忙,他们也是最乐意的,燕燕一家搬走,腾出来的两间窑他们一家人住,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拥挤了,每年过年翠儿和霞儿带着孩子们回娘家住,或是城里来几个亲戚晚上不回去,他们总是要提前去庄里找晚上睡的地方,几个人挤在一个炕上,晚上翻身都困难,第二天早起一边的胳膊麻木的没有了知觉。胜利初中马上就毕业了,要是考不上高中,就该张罗着找媳妇了,腾出来的那间偏窑好好收拾打整一下,以后给胜利娶媳妇用。翠霞心里盘算着,自己总是和父母睡,有时身上来月经了,床单老是被弄脏,她自己偷偷摸摸地清洗,被父亲和哥哥看见,她羞的只想钻进老鼠窝里,顺利老是撇着嘴,挺高嗓门嘲笑她说,“你看,勾子又烂了,谁让你成天不好好听话,别人说话你老是爱怼回去”,声音大的恨不得全院的人都知道她来例假了,她又气又羞却又不能支声,这下好了,多出来两间窑,她自己可以单独睡一个炕。每个人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可劲的搬东西。大人们抬家具等大件物品,燕燕、小燕和彦龙也不闲着,跟在王家奶奶屁股后头,闹腾的要拿杯子,拿盘子,王家奶奶怕他们摔碎了,让燕燕和小燕抬小凳子,她们两个每人一边抬着走,彦龙手扶在中间,边走边停下来玩,让彦龙坐在上面,手搂着她们两个的脖子,她们两个抬着走,还没抬起又放了下来,“大炮大炮咚咚,一下打到BJ”,彦龙体重她们试了几次抬不起来,索性丢下凳子,爬到低矮的苹果树上,透亮的红香蕉压弯了树枝。苹果树旁边的一大片菜地是存柱家的,里面种着白萝卜、胡萝卜、辣椒等,有几个白萝卜冒出了地面,绿绿的身子直挺挺地敞在空中,燕燕趁大人不注意,拔起一个,带着小燕和彦龙来到麦场里,撕掉萝卜叶子,把萝卜放草丛中来回穿梭着擦掉根底的土,萝卜太大没办法分,燕燕拿着萝卜在碌碡上使劲的摔,萝卜碎成几瓣,他们三个坐在场边的柳荫下,做贼似的吃起来。燕燕不住地叮嘱小燕和彦龙,“你们不要给奶奶和妈妈说,咱们偷拔了大妈家的萝卜,不然妈妈知道了要打断咱们的腿”,小燕和彦龙会意点着头,一幅慎重其事的样子。啃掉外皮的萝卜又脆又好吃,可是打出来饱嗝却让人难以接受,小燕吃多了萝卜,下午吃饭时一个饱嗝出来,奶奶责怪起来,“你们谁吃萝卜了?打得饱嗝简直把人臭晕了?”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说话,小燕脱口而出,“我姐姐拔我大妈家萝卜了,我们在场里偷吃了”。

“小燕,你!”燕燕指着小燕刚要骂,猫吖就说,“燕燕,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偷别人的东西了么”。

燕燕起身准备逃跑,猫吖继续说,“坐下好好吃饭,以后不许在拔你大妈家的萝卜了”,语气里似乎没有要惩罚的态度,燕燕连连点头,坐下来继续吃饭,一会儿又一个饱嗝冒出来,这次是燕燕,

“萝卜其实是个开胃的,吃起来香,嚼起来脆,打的饱嗝像个屁”,存生笑着说。

燕燕三个停下筷子重复着爸爸说的,吃起来香,嚼起来脆,打的饱嗝像个屁,一遍遍地笑着重复着,故意拉长后面的屁字。

“快点吃,面条都堵不住你们三个的嘴巴”,猫吖打断他们。

家具零碎全部搬过去的第二天,农村人挪了新屋都要悟烟,意思是搬了新家正式的生火做饭,那天下午,院子里可热闹了,邻里乡亲、关系亲近的都来家里串门子看新屋。猫吖特意借来一个饸饹床子,叫来老八媳妇压饸饹面招呼大家。湾里的孩子们像赶集一样都聚在燕燕家门前,小霞和翠霞带着一帮女孩子在跳皮筋,燕燕、小燕、婷婷不会跳就轮流站着绷紧皮筋,看着姐姐们跳。小勇和栓牛带着一帮在旁边打沙包玩,彦龙、兵兵几个小的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两边捣乱,看见他们跑来,燕燕远远的喊,“彦龙,到那边捡沙包去,那边好玩”,生怕他们过来拉着皮筋捣乱。

半圆的月光悄悄地躲在树荫里,照着孩子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来回穿梭。塬上的秋夜清冷,孩子们的嬉闹声在山间回荡,有的玩热了,外衣随手搭在婷婷家窑洞顶的低矮围墙上,衣服落了一大堆,趁着月色清亮,他们又在玩抱树的游戏,摇落的树叶不情愿地飘落在空中,随风吹到了角落里。大人们散了,一阵阵叫喊声响起来,他们抱着自己的衣服,跟在大人身边,意犹未尽地消失在月色里,湾里又恢复了寂静,月色如银,摇曳在树影婆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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