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者不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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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昭五年,汴京的清晨略显喧嚣,柳枝漫染桂香,是春风已逝的时节。

人群熙攘的无名小巷中立着一位玄衣滚红边的女子,不饰脂粉,面若芙蓉,束发挽冠又有几分男子气宇,她遥遥看着远方,时而侧目去看赤瓦檐下的一处茶楼。

茶楼外修的很简,悬一块素匾,字好,题有“墨棋茶楼”四字,内饰讲究,上下两层,丹楹刻桷。朝食不久,隅中品茗闲叙的不多,窗边才有一桌客。

桌上三人是从偏门进的,只要了一壶顾渚紫笋,分两侧坐过去,窗左的一个品貌非凡,墨发如丝缎,坠在耳侧越发衬的肤似凝脂,疏眉掩朗目,低垂着双眸似湖水般静谧,微一抬眼,透出隐隐杀意。

桌的另一侧,坐的正是朝中要臣,翰林院大学士高蔼。

日前有人托信高蔼于府上,信中是将朝局写的至清至明,缘于当朝皇帝忧心集权之事,三省二十四司削权不一,诸寺监除审案的大理寺与掌礼乐社稷之事的太常寺,其余多已名存实亡,自然时势不顺。

信中随后几番暗示拥立堇王,堇王虽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弱冠之年便于纵横捭阖中势若天涛,只是母妃去的早,少些依靠。高蔼捧了信左思右想,许是堇王身边的谋士所递,欲要游说自己扶持堇王?无凭据,他未敢轻举妄动,阅毕匆匆将信丢入了火炉之中。

几日已去,早朝议事前后皆无异处,他遂将此事抛之脑后。昨夜本已和衣,门童送来了信,信中问询他可否于墨棋茶楼小叙,纸上笔力顿挫尽与日前所收相似,见此他心生几处忧虑,夜深难眠。

今日晨起,他推门时见门前立候的家侍面孔有些生,此人身有七尺,眉清目秀,颇富凌云之气,倒不像个下人。

但姿态做的很低,自称是前几日招到府上的,他想到高府确是新入了人手,虽因着信的缘故,多了几分防人之心,可惜防人之心未起效用,与家侍问话不逾三句,突然眼前一黑,失了神智。醒时已在桌前,晨起时见的家侍正立于身后。

高蔼头尚且昏着,四下探看一回,应是信中言及的茶楼。再看眼前之人他并不相识,年纪轻,半束发,生得好眉眼,仔细想来在朝中也未有相见,处境之下便想先试探一句。

“究竟所为何事引老夫至此?”

仉亓看着对坐鬓发已白的高蔼也并无恻隐,兀自品了品茶。

三年前,他年十五,一股子书生气,不谙世事。如今在归边棋做事,期有三年,手起刀落,深知“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

有人想要他的命,就有他这样的人下手。

良久,仉亓不徐不缓的说道:“高学士不必多心,时至今日,你我对坐饮茶,局势已定。”

高蔼握着青瓷茶盏的手滞了一下,想起日前种种,再看盏中青翠茶色,一时收手不是,不收也不是。

仉亓的盏中茶已饮尽,见高蔼神色凝重,复又说道:“请用茶。”

听得身后有佩剑微微出鞘的声音,此时高蔼的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你是谁的人。”

仉亓没有回答,高蔼官高三品,为官多年进退自知,瞧着有几分瘦小,却生出气节,如今自知身陷囹圄,但事到临头,只好一搏。

“就算今日我高蔼卒身于此,只怕堇王之事一样会败露。”

却不见仉亓面色更改丝毫,他轻声道:“归边棋的茶都是湖州来的顾渚紫笋,请用。”

高蔼的心猛地一沉。

归边棋于江湖上闻名遐迩,明里经手京城几乎所有的大小交易,暗里做着杀手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要有足够的钱,归边棋似有数不清的死士可以替你做事,小至在汴京城散播谣言,大至人命,许多事归边棋都能办到,且从未失手。

自知多言无益,高蔼缓缓将茶送至嘴边。仉亓与高蔼身后的家侍目光交接,心照不宣。

此时茶楼外有一人迎面而来,来者施施而行却直向那玄衣女子而去。

女子皱了下眉头,旋即微垂眼帘笑道:“不知丞相是路过还是走错了路。”

张普没有止步,也不接她的话,缓缓动着有些浑圆的身子应声道:“好巧不巧,竟在这处遇见奉姑娘。”

奉辞有些不情愿的瞧了眼张普,这张普身着绯色缎,阔额鼠目,眉尾斜飞,教人见了便心中有些不快,偏笑起来又透出些仁心慈意。

能坐到当朝丞相位,是皇帝的股肱腹心,自然老奸巨猾。茶楼之中尚未功成,只怕张普来此会走漏风声。

奉辞迟迟开口道:“丞相请回吧,今日之事应守口如瓶。否则坏了规矩,对日后多有不利。”

张普没答话,点了点头便离去了,尚未走远,仉亓和在高府委身做家侍的乔琰生一前一后从茶楼出来,奉辞未曾想到张普竟无刁难,心中想出的后话生生噎了回去,正立于原地若有所思,百思不解。出来的二人顺着奉辞有些呆滞的目光一瞧,正是张普的宽阔背影。

仉亓拍了拍思忖间的奉辞,奉辞也未收神,怔了一下才蓦地问道:“此事大理寺可会理会?”

乔琰生和仉亓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时汴京城的另一边也十分热闹,今日是新权知开封府事上任的日子,李琛年近半百辞去此职,三司使王钦推举原太常少卿宋旬担此职位,张普对此略有不满却也提不出称适的人选,不知皇帝是看中了宋旬还是看中了张丞相的不中意,不久批下此事。

宋旬才貌双全,家中是世代文官,早年便金榜题名,而那一年殿试恰是由皇帝亲自着手,才在王钦举荐时对宋旬尚可念起,不过也是浮光掠影。今宋旬年仅二十七官至从四品,自然众说纷纭。

周河便是“纷纭之众”中的一人,自李琛在开封府供职,周河便一同在开封府当差,如今也算在开封府任职许久,已过而立之年,现听闻府上新来了小自己不少的宋知府,忙想会见,便早早立在门前等候。

宋旬初来乍到,先见的便是门前立着的周河,十分谦逊的与周河拜会了, 打量一番,见是个方脸,显出几分敦厚,着一碧色素衣,玄色皂靴,应是习武之人。

“鄙人周河,在府上当差已有十年之久,见过阁下。”

“不必过于拘礼。”

周河将宋旬细细瞧过,白面清眉,似染春花,俊眼漆目,似生寒光,曳绾色宽衫,风度凛凛,不俗也。与之几回言语后见其谈吐亦不凡,周河笑道:“阁下果真是才貌双全。”

因着李琛辞官心切,早已还乡,只有周河带着宋旬熟络府上人事。

“除却素日需审理的政务,赋役等,若有邢狱之案亦需府中查办,事关重大可移交御史台,刑部或上奏官家。府上石丘是御前四品带刀侍,武艺超群,寡言忠厚,官家让他在此供职,可与阁下协同查案,还有诸位捕快可以缉捕取证……”抬眼见了巡查归来的孟莲苓,“这位是孟捕快。”

宋旬颔首附声,仔细一看却是一女子,与男捕快一般打扮,眉目玲珑,神采奕奕,想着也未好说什么,点头算作见礼。而孟莲苓见着宋旬,正所谓“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生出几分仰慕倾心,倒先开了口:“孟莲苓见过阁下,久仰。”

“幸蒙见教。”

两相施礼后,孟莲苓退去,周河才低声道:“这孟捕快是中书侍郎孟获庶出之女,娘家家中变故方至此处供职,通些书画,可作榜文,只是大人切莫与她提家中之事。姑娘倒有几分侠肝义胆,可惜性急,心直口快,不成大事。”似是忆起什么,言罢还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

宋旬只在心中戏谑,没有多言。如此一番览过府上,府中人事了然些许,便叫周河退下,去理政务了。

今日汴京城中一同热闹的自然少不了高家府上。

“夫人,夫人!”

刘兰听着门童慌张唤了两声,也没有留步的意思。

近日边关战事告捷,将门长子刘世远战归加封诸卫大将军,其父刘广青原官拜归德将军,如今上了年岁封作太师,碍着刘太师腿脚不便,皇帝赐宴府上,一时太师府门庭若市。

刘世远是刘兰同母的弟弟,高府自不能缺席。

昨日高蔼携大夫人刘兰与其二人一双儿女赴宴,正当是仲秋时节,不巧长女高芸歆染了些许风寒,但刘兰忧心已年过二八的高芸歆的婚事,想着能在宴上谋得良家,左右还是带了高芸歆前去。不料宴后高芸歆厌粮泻吐,无奈于府上宿住一夜,高蔼心系府中之事,长子高荣策随高蔼回了高府。

今日高芸歆的病症已去,刘世远对外甥女不甚疼惜,和刘兰三人一同用了午膳,说了许多体己话,谈到刘兰忧心的婚事,二人尚有个胞妹刘芙,今年十六,府上也在暗里寻人家,刘世远许诺一并为高芸歆留意,才算散了。

回到府上刘兰是心满意足,觉得高芸歆的婚事有了着落,正心情大好。亲自带心尖上的女儿回了房,又唤了庭中下人去煎药,才回到中庭,门童赶此时跌跌撞撞来报委实有些煞风景。

刘兰边向卧房行去,边嗔道:“慌什么。”

门童不敢抬头,和着礼才说出口:“学士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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