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88章 端午佳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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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镇,成都北部小镇。这一日,眼看快到正午,大观镇里家家户户的门上挂起了艾草,四处飘散着粽子的香味儿。

街上走来的正是裴旻等人,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三夜,今日终于进入了成都境内的大观镇,裴旻等稍稍安心,他们个个忙于赶路,早已饥肠辘辘,闻着到处飘散的香味,始知今日已是端午节到了。

往年的端午佳节,玄宗必定在玄武池边宴请百官,君臣一道谈古论今,欣赏歌舞,吟诗作赋,写字绘画,今日却沦落至此,他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不已。

裴旻与李星汉一路商议:这大观镇是边远小镇,并无军队驻防,镇上只有几名衙门捕快维持治安,要靠他们护送玄宗,等于痴人说梦。只有在这大观镇上补充一些食物,略作休息,再买上马匹,早日赶到成都府方为上策。

大观镇唯一的酒楼便是观致楼,取观而致远之意。

可今日的观致楼却门可罗雀,但大伙儿又别无选择,只得进入楼中。

刚进酒楼大厅,走在前头的裴旻微微一惊,只见偌大的大厅中空空荡荡,连伙计也没有,但却有一人坐在大厅的中央,在那里自饮自酌。

流云似披散的头发,一袭宽大的赭黄袍,正是丧家犬。

裴旻转身欲退,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众人身后,门已砰地一声关上,那哈管家不知道何时躲在门后,堵住了大家的退路。

既来之则安之。裴旻的箭伤已好转大半,又有何惧?一念及此,他泰然自若地迎了上去。

丧公子冷冷一笑:“很好,很好,仅凭这份胆气,便不愧是我的对手,裴兄请坐。”言下之意,一般人做他的对手都不配。

裴旻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在他的对面坐下。

丧公子直视裴旻,悠悠道:“诸位一路辛苦,鄙人在此恭候多时了,鄙人早已备好上等佳肴,专程等候诸位。诸位但请落座,不必客气。”

丧公子说得倒极为彬彬有礼,但裴旻在长生园中所受遭遇仍历历在目,旧伤未愈,岂能忘疼!这观致楼虽无香饵,但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自己一行人既已落入对方圈套,也只能审时度势,走着瞧了。

少时,店伙计用一个木制四方大托盘端上了十个精致的小盘子,每个盘子里盛着两枚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粽子。

丧公子站了起来,右手背负身后,尔后伸出左袖中一只白皙的手掌,躬身将每只盘子上空冉冉升腾的热气轻轻扇入鼻中,边闻边道:“嗯,这是红枣粽;这是艾香粽;这是青茶粽;这是腊肠粽;这是薄荷粽,还有这豆沙粽、莲子粽、松仁粽、蛋黄粽,样样都是精品,也难得这里的厨子能按照我的吩咐将这十种粽子做了出来。然则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青茶粽,峨眉山竹叶青的茶汁香味,一闻便知,这青茶粽入口细嫩润滑,粘稠柔软,齿颊留香,回味甘甜,可去腻消食,可消除躁火,裴兄何不来上一只?”

他简直旁若无人,仿佛只沉浸在粽子的世界里。

丧公子平日一副冷面寒霜之状,但谈到美食,却是喋喋不休,单看他对粽子的品种如数家珍,便可知他是个对食料极其讲究的人。他如此娓娓而谈,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仇敌,不是对手,而是一个相交已久的老朋友。

可玄宗、吴道子、李星汉、何天涯四人却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李星汉几欲出言相问,但又见裴旻镇定自若,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故而只得隐忍不言。

裴旻道:“尊驾咄咄逼人,非是我不肯赏脸,只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但恐‘酥骨醉心汁’上身尔。”

丧公子一愣,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他一派顾影自怜之态,却半句不提长生园中与岷江追杀等事,不知其是真心实意还是故作姿态。

丧公子顿了一顿,又道:“今日端午,岂可不食粽子?看我吃来。”他竟自取一只青茶粽,请伙计为他剥了,自顾自在那吃了起来,幸许他是真的喜欢吃这只粽子,幸许他是在向裴旻展示粽中无毒之意,但谁又知道他的心思呢?

裴旻静静的看着他吃完了整只青茶粽,那丧家犬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精致的丝帕抹了抹嘴唇,纳帕入怀,斜靠椅上,启唇道:“裴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如能答应,我今日免了杀戒,便放了他们,如何?”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裴旻身后的玄宗一眼。

裴旻心想,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如能以一己之力换得皇帝与画圣平安,纵是刀山火海,倒也无惧,于是掷地有声道:“一言为定。”

“千年之前,屈原虽忠心于楚,但却反遭流放,愤而投汨罗江自尽而死。今日端午,想想怎不令人感怀。每年之端午,吃粽子的只我一人而已,他们皆不懂我的心意,我只不过希望裴兄能留下来陪我吃一个粽子,听我讲一个故事。”丧公子悠悠道。

裴旻没想到他得出的要求如此简单。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又有谁知道这丧公子的话有几分可以相信呢?裴旻道:“阁下可曾还记得,长生园中,我敬你为真心相交的朋友,你们却安下毒计加害于我,岂不令人齿冷?往日之情景历历在目,裴旻不敢稍忘。只要你先放了他们,我便应了你又有何妨?”

丧公子闻言,左手潇洒地一挥,哈巴便即会意,他立刻打开了观致楼大厅的大门,躬身做出了请的姿态。

李星汉与何天涯皆看着裴旻,听候裴旻指示。裴旻点了点头,二人会意,领着玄宗与吴道子出门而去。

哈巴将门复又轻轻地关上,而后一个人站在门边,木然不动。

丧公子道:“大观镇是通往成都的必经之路,我在此苦苦等候,不过是为了与裴兄一叙,现在这里清静了,可以畅言一谈了。”

裴旻已无后顾之忧,随手拿起盘中粽子吃了起来。

丧公子道:“裴兄将门之后,英雄盖世,能留下来听我这乡下小民絮絮叨叨,分属难得。”

裴旻点点头,道:“不知道我要听的是一个什么故事?”

“一个小孩子的故事。”

西北陇右敦煌县城外,居住着一户普通的猎户,在这户人家里,男人耕田打猎,女人洗衣织布,他们一家人过着极其艰苦而简朴的生活。

他们膝下仅有一子,小名宝儿,夫妇两人将之视若珍宝,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家里穷,经常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但省吃俭用,生活也还过得去。两人含辛茹苦将宝儿养大,只盼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

可惜天意弄人,正当宝儿五岁那年,他的父亲无意间在敦煌密林中猎得了一头极其珍贵的紫貂儿,据说这种紫貂有极好的滋阴补阳之药效,貂皮亦极其珍贵。但由于其数量稀少,而紫貂行动又快如闪电,所以极不易得。

当地县太爷风闻此消息,便上门强行索取,老猎人只是不依,双方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县太爷恃强凌弱,指使爪牙将那老猎人活活打死,将那紫貂抢了去。

而后,那恶人又扬言被老猎人打伤,将宝儿母亲卖至关外为奴,以此抵债,敦煌县地处偏远,所谓天高皇帝远,县太爷便是当地独霸一方的土皇帝,谁也奈何他不得。可怜宝儿他从此便成了无父无母、嗷嗷待哺的孤儿。

眼看宝儿食物断绝,快要饿死之时,老猎人家里长期豢养的一条名叫大黄的大狼狗将宝儿叼到了狗窝中,将宝儿与自己的狗崽放在一起。从此,宝儿便吃上了狗奶,与狗儿为伍,与野犬争食,但他总算命不该绝,就此活了下来。

两年后,大黄误吃鼠药而死。

七岁的宝儿孤苦伶仃,只得自食其力,他学会了翻寻垃圾堆,学会了跪地乞讨,学会了偷偷摸摸,学会了坑蒙拐骗,一切,只为了能有口儿吃的,只为了生存下来,尽管他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

最惨的一次,他行窃失败后,双腿被打折了,牙齿也掉了几颗,浑身片片青紫,半死不活的被人扔在了郊外的乱葬岗。

黑夜中,几只野狗的眼里闪着可怕的幽蓝的光,但却是这几只狗给他衔来一些果腹之物,让他得以续命,只因他身上带着浓浓的犬类气息。

是夜,狂风乱舞,四处飞沙走石,宝儿身上的伤痛无休止的折磨着他,他挣扎着,奋力爬到乱葬岗的路边,他躺在那里,怅惘灰天,眼睛里却不是绝望,而是无情、是冷漠、是坚毅,他的心比冰还冷,比铁还硬,他要勇敢的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他也要偷生,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丝念想:他还要去寻找他那可怜的母亲。

一个雍容华贵的紫袍人路过了这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眼里的绝决,他带走了他。

宝儿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在这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是,这里是另一个残酷世界,一个更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这里比他在敦煌求生更困难百倍,因为在这个地方,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一个密室,一个馒头,三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吃到那个馒头,可以填饱肚子,而得到馒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其他的人,宝儿做到了,那一年,他八岁,从此,他愿意做一个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者。

一个女子,与宝儿年龄相仿,她娇柔如玉又孤苦无依,同样为紫袍人所收养。

两人同病相怜,宝儿喜欢上了玉儿,两人脉脉传情,心意暗许。可是,她却被紫袍人分到了最残酷的杀手训练组,她惨遭奸污,不得不忍辱负重,后来,玉儿将几名同伴一一杀死,终脱颖而出。

而最后,宝、玉二人却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现实:两人必须同取一个目标,而两人中,只有一个人可以达成目标,现实就是这么无情。

他回来了,她死了,不知是他杀了她,还是她为他而死。那一年,他十八岁。

他没有抱怨,没有恨意,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那紫袍人给他的:他的食物,他的用度,他的无情。他称他为尊主,他对尊主视若神明,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他出师了,他冷酷无情,杀人无数,从此,丧家犬成了当世最厉害的杀手之一。

他遍寻关外各地,黄沙莽莽,母亲已客死异乡,无处可寻,从此,他自命丧家犬,独居长生园,除非尊主召唤,否则终日吃喝弄犬,尽情享受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似乎要把小时候失去的一切弥补回来。

故事告一段落,但这场猫鼠游戏,必须有一个了断。

正是:

颠沛流离不知痛,随波逐流浪涛中。

人生不过一场梦,酸甜苦辣总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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