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历练中原之画 第78章 丧家之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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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旻颔首折服,岂知那丧公子话锋一转,冰冷的脸上竟有了一股强烈的愤恨之色:“只可惜人较之于树不知逊色多少!”

“人连树都不如?兄台何以有此一说?”裴旻满腹不解。

那公子道:“我之所以买下这所庄园,便是我喜欢这棵长生树。顶天立地是树的追求,无私奉献是树一生。人要食用他们的果实,树倾其所有毫无保留;人要树干建屋造房,树奉献出生命也毫无悭吝。树心为实,人心不测。世上之人,多为自私自利之徒,蝇营狗苟之辈,不足与树之蓬勃向上相提并论。”

裴旻愕然,却不能辩驳,他所遇之花面狐王、龟君、殊不赦等正是份属此类之人。

“遑论默默无闻之树,我看淼淼众人,连狗也多有不如。”黄袍公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人不但不如树,还没有狗强?此话怎讲?”

裴旻此时与这黄袍公子熟稔了许多,见他频出惊人之论,虽对他的话语不尽赞同,但也想听他如何分说。

“你看我这只细犬怎么样?”丧公子反问裴旻。

裴旻这时方仔细留意蹲在丧公子身边的暗红色猎犬,只见那犬怕有五六十斤重,身躯细长成流线之型,全身肌肉十分发达,但从头部到身体及四肢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显得细瘦高雅,头部的长度与脖子的长度几乎是一样修长。

相犬术中传闻的绝世细犬的标准:头如梭,腰如弓,尾似箭,四个蹄子一盘蒜。

今观丧公子身边之犬,此犬称之为“绝世细犬”已名副其实,再配上全身暗红色的短毛与一双玉石眼,那更是绝世细犬中的顶级物种,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小时候裴旻也喂养过几条心爱的土狗,那些土狗虽然可以看家护院,也很忠心,但它们常常是毛发蓬乱,不讲卫生,也禁不住肉食的诱惑,还经常与村中的野狗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但今日所见之细犬面对桌上如许美食,却并不像一般土狗只顾盯着主人的筷子,而是蹲坐在地,竖起双耳,眼神专注的看着前方,态度极其孤傲,与其主人之风度如出一辙。

裴旻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条猎狗,便赞叹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一条好犬!”

丧公子道:“此犬名为追风,是我从山东重金购得。追风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猎犬之一,它跑起来可如离弦之箭,速度飞快,耐力又极好。最重要的是,它很忠诚,不似人心,反复无常。”

说罢,丧公子轻抚追风之头,目光中极尽爱怜之色。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兄台之言,未免过激了。”

裴旻如是说道,但语气诚恳,似乎不吐不快。

丧公子嗤之以鼻:“人心之黑暗,如无穷之深渊,比之蛇蝎也不为过!”

“君可知东吴周处乎?”裴旻忽心念一动,有意用从书上看过的一则典故相劝。

“我读书不多,裴兄有话但说无妨。”

“周处者,三国时吴国义兴阳羡人也。他年少之时,仗着自己是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又溺于母爱,且不到二十就臂力过人,行事便蛮横强悍,纵情肆欲,为祸乡里。当地百姓将他与南山白额猛虎、长桥河中恶蛟并为当地三害。这时候的他也许正如兄台所言,不如树、不如犬。”

“不如树、不如犬之人何其之多。听裴兄之言尚有下文?”

“当然。可后来周处自知为人所厌,突然悔悟,只身入山射杀了那吊睛白额猛虎,又下河与那蛟龙搏斗,经三日三夜,在水中追逐数十里,终于斩杀了孽蛟。当地人以为他同蛟龙同归于尽,大家纷纷奔走相告,为三害尽除而庆贺,周处更加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是,从此痛改前非,认认真真拜文学家陆机、陆云等为师,终于修得才兼文武,忠信克己,直至战死沙场。真可谓浪子回头,志存义烈之人。”

裴旻缓了口气,看着那丧公子幽幽的双眼道:“所以,小可以为,人性本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则善莫大焉。”

丧公子身躯微微一震,似有所触动,但又复不为所动,他仍冷冰冰地问道:“裴兄的故事讲完了吧,依我看那些阳羡之人着实可恨,周处为他们上山下河,射虎杀蛟,几乎丢了性命,而他们却不问就里,弹冠相庆,如此行径,不说也罢。裴兄笑傲京城,见识必广,我倒也想向裴兄打听一人。”

裴旻见他对常人成见如此之深,其人必有一番坎坷的经历,此时也不便细问,便道:“请兄台示下,裴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丧公子方才双目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杯中美酒,此时才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看了裴旻一眼,见裴旻的目光正迎过来,他又垂下眼皮盯着那杯酒,仿佛眼睛已被酒醉了一般,口中缓缓言道:“我本草莽之人,胸无点墨,学无建树,艺不惊人,但近来却热衷附庸风雅。听闻京城画师吴道子画技天下无双,我便想请他来为此长生园作画一幅,不知裴兄知不知道此人在哪里,不知我此生有没有这样的福缘?”

裴旻一怔,玄宗与吴道子失踪于前往同谷郡的官道之上,不知可否与这讳莫如深的长生园有关?此时丧公子开门见山有此一问,是故意试探还是别有深意?

裴旻虽是个不惯撒谎之人,但也知轻重,便反问道:“前者我向在京城,却与画圣素未谋面。但机缘巧合之下,那画圣前两日与我却有一面之缘。家母寿诞,吴先生适逢其会,当场作一副《南极仙翁图》相赠,其画技的确惊如天人。我也正是为他而来?”

丧公子神色漠然:“哦?为他而来?却是为何?”

裴旻道:“临行前,我给了他一枚响箭,感其赠画之德,言道如其有危难,我闻响箭必来相救,谁知当晚便见响箭冲天,我赶至出事之地时,便不见其踪影,我便一路打听,听闻吴先生幸许来了这同谷郡,小可方才来到这里。兄台久居此地,何不派人到郡中代为打听,如有消息便知会小可一声,在下必感激之至。”

裴旻自不好将皇帝的行踪直说出来,便假托自己送吴响箭之言,试图遮掩自己救人的目的。

这时方见丧公子神色一紧,似乎有些隐忧,但见裴旻如是之说,他含糊其辞:“如此,便听从裴兄吩咐。”

丧公子手一招,那管家走进身来,俯首帖耳,丧公子对其一番耳语,似乎在吩咐管家去打探消息,待他说完,管家便匆匆走开了。

裴旻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告辞:“多谢兄台今日盛情,你我相谈甚欢,裴某已心满意足。在下还有要事要办,请容他日再会!”

说罢,裴旻提起长剑,转身欲行,突然觉得脚似灌铅,重逾千斤,一步也不能迈动。随之而来的是头脑昏昏沉沉,两眼皮不停打架……他连忙甩头震慑心神,但已经力不从心。

裴旻自从修习《无极心经》内功以来,每日精气神皆有进境,似这般在人前昏昏欲睡之窘态本不该出现,他暗运玄功,哪知丹田之气有若游丝,一口气不能相聚,他疑惑地望去时,对坐的丧公子面目渐渐模糊起来,他身后的那四名褐衣箭手似乎一脸地哂笑,裴旻内心登时雪亮,但终于“咕咚”一声,双眼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后,裴旻缓缓睁开双眼,他本能的想站起来,谁知周遭发出了丁零当啷的铁链之声,此时他才看清:原来自己被拇指粗的铁链捆在一个巨大的木桩之上动弹不得。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阴暗的地牢,四周是冰冷的森森石壁,墙上支起的桐油火炬噼里啪啦燃得正旺。

裴旻的脑袋飞速转动:丧公子为什么会将自己困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人?这神秘的长生园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皇帝与吴道子的失踪是否与长生园有关?

想着想着,裴旻心里慢慢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得浩瀚无依,不知所措,潜意识左右为难:是坐以待毙,还是奋起抗争?

这样的情绪持续没多久,左右权衡之下,终究是理性战胜了恍惚,裴旻便似乎从无边的深渊中清醒,他涌起一个信念:一定要想法离开这里,查明一切。

这时,皮靴踏地的声音从外传来,有人拾级而下,不一会儿,地牢的铁门打开了,丧公子又站在了裴旻的面前,那皮笑肉不笑的中年管家亦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哈巴,为何你如此无礼?还不请裴公子坐下!”丧公子语气冰冷,寒彻透骨。

那哈管家待主人吩咐完毕,忙不迭上前将铁链上的铁锁打开,并拉过一张破旧的木椅,将裴旻扯过来,按坐在椅上。

裴旻本盘算着等这管家上前之时趁其不备将之擒住作为人质,自己便可趁机脱身,怎料身上绵软无力,丹田仍旧空空如也,只得任其摆布。

那丧公子似乎看出了裴旻的心意,道:“裴兄的眼里杀意一闪而过,我猜有二:其一,你想擒住哈巴,让我投鼠忌器。实话告诉你吧,哈巴的命是我的,他宁可死,也不会让我有半分的难做。其二,你心里恨我。这也怪你不得。我本想以礼相待,但我知道你极难对付,只有出此下策,我这么做,只想弄清一件事而已。”

裴旻怒睁双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丧家犬。”

一场生死角逐很快就此上演!

正是:

同谷风云平地起,雪泥鸿爪何处觅?

一着不慎落陷阱,虎躯重入风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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