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大道之行（1 / 1）

整整七日，整个无邪城都被阴云笼罩着，城墙边的一处府宅上方，黑色的巨茧高悬在那里，看得人心头沉重。周围如蛇一般的气流卷起凌厉的风刃，将四下的一切活物撕扯殆尽，就连城墙边上亦是被风刃摧残得遍布沟壑。

除此之外，凡近三尺者，皆会被那些风刃攻击。这突然出现的异象将无邪城里仅剩不多的百姓吓得够呛，连夜收拾包袱逃了出去，直至如今，这里可以说算得上真正的空城了。

百丈之外，一个白衣身影脚下御剑，安静的负手伫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看向远处的黑色巨茧。

“阿笙，可有什么发现？”

一身红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脚下是能御人飞行的穿云靴。

小师叔摇头。

“这转魂术一旦发起，需得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的移经转魂，每日都要承受刻骨的疼痛，且中途若是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的代价，因而极少有人成功过。”

先不说那周围的风刃让人望而生畏，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如果此过程被强行打断的话，不仅施法者与被施法者将遭到魂飞魄散的后果，就连天下也会受到牵连，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惧和灾难之中。

这也是为何到现在，朱厌几人迟迟没有出手毁掉那巨茧的原因。

朱厌低声开口：“便是我族中以往的魔主，都未见得有人敢施用此术，这李宥区区凡身，怎么可能熬得过这四十九日。”

他终究不愿相信李宥会成功。

转魂术是逆天之举，即将一个人自己的所有气运和魂脉转移至另一个人的身上，以此增加那人的修为或者延长寿命，也确实有让人死而复生的奇效。

李宥的想法并不难猜，牺牲自己乃至整个苍生，也要救活李梧。

“他可真是个疯子。”朱厌长长的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始终没有说话，朱厌啧啧叹声，拍了拍他的肩。

“你们凡人真是奇怪，爱的时候恨不得同生共死，这不爱的时候却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怪哉。”

“所以这便是人与其他生灵的不同之处。”小师叔淡然道，“人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这也使得他们较草木禽兽来说，多了所谓的人情味。”

“……我怎么觉着你在拐着弯儿的骂本少主呢？”朱厌道。

小师叔朝他微微一笑，声音极为纯良：“阿厌，我最喜欢你的地方，便是贵在自知，一点即通。”

朱厌气得险些将手里的骨绳朝他砸出去。

若不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差点忘了面前这人骨子里嘴毒的劣性。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小丫头了？”朱厌看了眼他面前空落的位置，微挑眉梢。他没记错的话，前几日那小丫头清醒后，总是缠着要跟过来，说是长长眼界。

小师叔闻言一怔，想到今晨他去唤人时，小姑娘躲在被窝睡眼朦胧的样子，笑了笑：“这几日她也受了不少惊吓，歇息会儿也好。”

朱厌无言。

“你可真宠那个小丫头。”他感慨道。

身旁人的语气颇淡。

“我刚拜入宗门时，是师姐他们领着我进去的。那时我年纪小，在修道上天赋异禀，宗门里的老祖宗们便经常给我开些小灶，即便是闯了祸，都会有人为我善后。”

小师叔轻笑出声。

“你许是不知，我那时总喜欢撺掇门里的弟子下山打架。年轻人嘛，有时候总会有些心比天高的想法，我那会儿仗着他们的宠爱肆意妄为。阿娇的娘亲，也就是我的师姐，是个待人和善的女子，比其他人还要照顾我。后来她和同门的师兄成亲，与我来往虽少了一些，却也时常为我添衣送饭。”

小师叔的语气一顿。

“后来呢？”朱厌忍不住催他。

小师叔看他一眼，声音比方才淡了许多：“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师姐他们因我受伤，宗主大怒，将我关在崖下的地牢里闭门思过半月。

等我出来的时候，同门的弟子告诉我，师姐救我的时候怀了身孕，但因着体内的淤伤不退，大部分被腹中的孩子受下，这也使得阿娇自小体弱多病，刚出生那会儿还险些没命。后来我心里愧疚，便瞒着师姐他们二人四处寻药，最后在稽山那边找到了一位隐世的医修，给了我一副救命的方子。

再后来，阿娇每日都得泡在药缸里，鲜少下山，我便借了出门游历的理由，每次都尽力给她带一些外面的东西或者故事。”小师叔轻声开口，“一直到如今，师姐因着阿娇的事，心中生了心魔，以至于修为始终停滞不前。”

一旁的朱厌微微怔然。

“……所以，你是在弥补当年的过错？”他道。

“或许吧。”小师叔抬起头，伸手接住长风送来的枯叶，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人难免犯错，当年的事因我而起，于情于理，也该我自己去还。但我之于阿娇，有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也有发自内心的疼爱和怜惜。”

“你倒是坦荡。”朱厌看他。

“人这一生，不就是求个坦坦荡荡吗？”小师叔笑了起来，“大道之行，行的是炼炼红尘，求的是累累业果。我也并非只为提升修为，个中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所以我说你们凡人最麻烦了。”朱厌面上不屑，“整天为人情所困，倒不如我们修魔的好，不求业果，只求随心。”

“所念所想不同罢了。”小师叔道。

二人站了片刻，一个黑袍人突然出现，上前与朱厌耳语。

待黑袍人离开，朱厌的面上多了几分异色，小师叔有所察觉，朝他看了一眼。

“怎么了？”

“魔域那边出了点事。”朱厌声音微沉，“有人查出了当年叛乱的首领，现在正在四处寻找那人的下落。”

“严重吗？可是需要你回去？”小师叔问道。

朱厌摇头：“魔主传了消息，让我先不要急着回去，等到与族中的人会合，一同去抓那个叛贼。”

“另外还有一件事。”朱厌看向远处的巨茧，“转魂术并非不可破，魔主知道此事后派了人过来，过几日便会到这里，你不必太过担心。”

“那便是极好的了。”小师叔笑道。

朱厌转身准备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漫不经心的传声过去。

“还有一件事，苏韵那丫头今早留了信，说是修炼上出了点问题，需要回去宗门一趟。”

说完也不待背后的人回应，身形一晃的消失在了原处。

白衣人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目光始终望着远处空中的巨茧，那周围的风刃凌厉异常，所经之处尽是狼藉。

日头晃眼，小师叔站了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瞥见巨茧下有白光一闪而过。他动作一顿，转瞬便御剑过去，周身的灵力化作护身的屏障，将那些风刃一一挡下。

待他重新回到原处时，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

――――――――

客栈内的一处房间里，陆芷盘腿坐在床榻上，眉心紧皱，神色严肃，眼角落下一滴冷汗。

半晌过后，小姑娘全身气力一卸，哀嚎着仰首躺了下去。

太奇怪了，为何上次之后，无论她如何呼唤小破剑，都没有任何反应呢？

莫非上次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陆芷不甘心的起身，又重新盘腿凝神。

半盏茶的功夫后――

陆芷无力的瘫倒在榻上，纠结的咬着手指。

莫非上次真是一场梦？又或者说，她需要什么契机？

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想了半日，直到天边将歇，肚子传来声响，她才起身，有些烦躁的抓着头发。

小师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娇，若是醒着的话，就起来用膳吧。”

陆芷面上一喜，蹦哒着去开门，朝门外的人眨眨眼。

“小师叔，今晚有肉吗？”

后者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开口：“阿娇，小师叔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前日说过，为了减肥要少吃肉。”

这减肥一词他还是听陆芷说的，起初不太明白，陆芷解释后，大概也知道了其中的意思。

“……”小姑娘一脸正色：“小师叔你肯定记错了，阿娇现在正在长身体，更应该多吃点肉才行。”

说着便眨眼睛装可怜，企图蒙混过关。

阿娇身子瘦弱，但不妨她长得好看，一双眼睛灵气逼人，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带着一股子娇憨的意味。小脸上的肉不多不少，白白嫩嫩的，叫人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小师叔见她不愿承认的模样，一时失笑，侧身抬手，语气无奈。

“走吧，小祖宗。”

楼下，朱厌已经坐在了那里，手里把玩着肩上的发，面上有些神不思蜀。

陆芷正准备窜到后面吓一下他，手刚要碰到后者的肩膀，突然全身一僵，竟然动弹不了了。

朱厌似笑非笑的转身，捏了捏她的鼻子。

“臭丫头，想吓我？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陆芷鼓着脸瞪他。

“好了。”小师叔无奈的将二人分开，抬手撤掉陆芷身上禁锢的术法。

小姑娘气得不行，又怕被朱厌反将回来，只得一脸怨气的坐到对面，化悲愤为食量，一阵的狼吞虎咽。

吃得正欢之际，陆芷突然问道：“苏韵姐姐怎么没下来用膳呢？”

“她有事，今早便回去宗门了。”小师叔伸手将她面上的油渍擦点，温声开口。

陆芷哦了一声，心下却是顾自思量。

说起来，自从那天醒来后，苏韵似乎就有意无意的躲开她，以至于二人这几天一直没怎么说上话。

苏韵为何要杀自己，陆芷隐约能猜到几分，无非是上次在幻境里受到了某些刺激，心理发生了变化，加之那刺激又与她相关，所以才会生了杀意。

陆芷对苏韵倒是信任，心知她情有可原，便没有跟小师叔他们说，只将此事放在一旁不议，继续干着手中的饭菜。

朱厌鲜少会吃凡人的东西，见小姑娘吃得正欢，也没了逗她的心思，目光随意一扫，突然停在了旁边人的腰侧，惊疑出声。

“那是何物？”

小师叔随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微愣之后将腰侧的黑剑解下，放在了桌上。

“这是今日我在那边找到的。”小师叔道，“应是之前李宥手中的剑。”

“李宥”二字一出，陆芷喉间一哽，险些呛到，捂着嘴咳了片刻，惹得朱厌二人朝她看来。

陆芷小脸微红，目光盯着小师叔手中的黑剑，心中悔恨自己刚刚怎么会没有看到，有些蠢蠢欲动。

“……阿娇想要这把剑？”她的目光太明显，想让人忽视也难。

陆芷使劲点头，小心翼翼的看他：“小师叔，可以给我吗？”

朱厌在旁边笑她：“你一个肩不能抗的小丫头，要这把剑作什么？拿着玩儿吗？”

陆芷忽视掉他语中的讽意，与自己的小师叔正色道：“小师叔，你许是不知，我与这把剑颇有渊源。”

当下便把自己和这把剑的孽缘胡夸海夸的说了一遍。

“这么说，你与这剑倒是有缘。”朱厌似笑非笑的看她，陆芷嘿嘿几声，心中却是骂道：有缘个屁，当初要不是遇到这把小破剑，她至于会经历这些事吗？

“虽然但是。”朱厌悠然开口，“你一个姑娘家，听本少主的，少碰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

陆芷直接略过他，一脸祈求的看向自个儿的小师叔，“小师叔，我不想连累你们，如今多一把剑就是多点保障，你便把它给我吧。”

她的语气着实可怜，后者略微沉吟，看着小姑娘渴望的目光，不由叹了一声。

“你说的也对，不过这剑有古怪，你等我考量完再拿去也不迟。”

陆芷真没想到他会答应把剑给自己，当下高兴得直接扑了过去，抱着自己小师叔的脖子，不管不顾的在那张雾蒙蒙的脸上亲了一口，龇牙咧嘴的大喊：

“小师叔最好啦――”

后者被她闹得无奈，将人抱回去坐好，正准备用膳，忽然察觉旁边人投来的视线，侧头望去，一身红衣的公子正幽幽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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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摸了摸自己的脸，询问道，“怎么了？”

朱厌看了他半晌，哼了一声，消失在了原处。

小师叔有些无言，侧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却见她正望着自己，嘿嘿的笑个不停。

“……”

这二人莫非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