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对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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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凉,北风卷地白草折,那风刀霜剑打在人的脸上让人觉得只有疼痛。

京城里刚刚下过一场雪,雪停了,空气之中更是就连一粒粉尘都透着冰冷。

放眼望去,大地苍茫,时不时有几点深绿透在白色里。

屋子里源源不断烧着火炭,给人供暖。身在其中,简直让人不舍得离开,恨不能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了。

锦荷苦命,去了一趟府里的账房,支会了一声,那里的人听说楚绛差不多要回来,忙不迭把林茜檀说的话当成了最大的正事来处理。各式各样的布料、吃食甚至文房四宝,全按照楚绛的个人喜好,换了新的。

锦荷呵着白气,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往火炉边上凑,从屋子里看出去都能看到外头的冷,更别说是雪里冰里滚三趟了。她抖胳膊抖腿的,明明穿得够厚,却还是嘴唇苍白。

“夫人那边,这一回应该总没有什么话再说道了吧。”总说她们不懂关心楚绛生活起居。现在她们就明晃晃走一趟明路关心一下。

林茜檀笑,呼唤她赶紧过来喝一碗滚烫姜茶:“府里的管事都是办事办老的,肯定更熟悉夫君的生活习惯。”倒不是她不行,而是要做给江宁娘看。

就为那些楚氏传承之物,楚绛不在家里的两个月,江宁娘没少寻衅。虽然顾忌自己还没出生的孙子,但在一些小事情上给林茜檀添堵,也还是可以的。

如若不然,林茜檀都不知道江宁娘什么时候和阴薇熟悉起来,都把人请上门吃个饭了。

这不,锦荷暖了身子就道:“夫人说了呢,家里反正人少,新酒也吃不完,不如再请亲家母过来,一块儿热闹。”说是庆贺庆贺楚绛立功,可林茜檀都不知道她这么做,算是恶心她,还是恶心她的娘亲。

在京城的这些人看来,东南州郡的事,应该也能很快平息。将军们立了大功劳,也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但是他们看不到远在千里之外,他们所以为的轻轻松松的战役,却有许多凶险和杀机。

十一月十二,从商路被送上京城的消息让林茜檀知道在赣州、闽州交界线上,竟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足足有好几万人的南洋蛮夷兵马,正以当地无辜百姓做人质,和朝廷兵马撕打起来。

林茜檀皱眉头。锦荷在旁边看见,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如果只是一对一的正面交锋,外人终究是外人,那些南洋人没有优势。但如果绑了人质,除非想让自己遗臭万年,几位将军再怎么也有所顾忌了。”

这就给钻了空子。

可问题又来了,那几个夏朝零散的宗亲子弟,怎么会想起去和南洋人勾结起来?!好笑的是,他们妄图利用南洋人恢复大夏,南洋人也在利用他们。听说那什么郡王的五世孙,还是被南洋人背叛了,这才困守孤城。

她不太放心,于是调动了自己最大的资源,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书信送去南边,问一问楚绛是个什么打算。她和楚绛已经是夫妻,没道理她这些底牌还有必要连他也瞒着,她准备摊牌。

说不定,对方知道她手上有这些,还能因此转变想法,认可了她。她眼看着别人纷纷抢占先机,去朝中做女官,从低处学起,她有些不甘心。但如今正被楚绛限制着。

只是,南洋人有备而来,楚绛还能按照原有的计划,在年底之前回来吗。

朝廷的驿站自然不会比林茜檀的要差,同一时间,朝廷也听说了南边州郡生出的变故。

林茜檀不担心朝中会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拖后腿。大商朝的臣子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别人姑且不说,光是林茜檀所熟悉的一人,便是如此。

丞相府中,那人就正与下属吩咐:“协助几位将军、楚督军,务必将那些南洋人全部歼灭在闽州境内,绝不叫他们前进一步。”

底下便有一个跪着的人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即去了。

林茜檀知道,阴韧这人,性情乖戾,眼中没有多少珍爱他人、尊重他人的念头,心中更没有亲情。却有一个逆鳞之处,中原神圣之地,绝不是那些蛮夷可以得寸进尺的。

尤其南洋人金发碧眼,非我族类,阴韧是一向不喜。只不过大商建立初年,先帝燕坚考虑到天下臣民百废待兴,外邦人带来商品互通有无也不是坏事,这才不曾下令禁海。

这些事情,自有阴韧等人去操心。

林茜檀仔细想想,仍然觉得不太放心,干脆叫林青松带上几十号走南闯北的好手,亲自去一趟。林青松为人机灵,又有本事,还跟周逸学了一点防身功夫,足够应付。

林青松收到命令就打算出发,林茜檀并不意外田小香会把林青松给叫住,让他多留一晚。她亲自帮他收拾几样路上用得上的,又连夜做了几样可以长期存放的糕点,细细交代:“想吃的时候,拿热水熏一熏,也就软了。”

林青松平时机灵,在田小香面前却傻得像一根木头,满口“谢谢香姐姐”的话,直叫得田小香无奈。田小香到楚家跟林茜檀汇报商铺经营情况,忍不住跟林茜檀抱怨起来。

林茜檀笑:“他这会儿差不多走到城门了吧?你也是奇怪,不去送他,怎么反而来见我。”

林茜檀调侃着,田小香忍不住红了脸。

又不甘心被戳破心事似的:“还不是老板你,大冷的天让他出门办事……”她也会心疼。

林茜檀笑得更欢快了。

田小香胆子大,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勇于在这世道之下,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主动追求喜欢的男人。更别说林青松其实不仅条件没她好,还是个街上乞丐的出身。

林茜檀笑话归笑话,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青松那个性子,恐怕在报答完我的恩情之前,大概都不会去想自己的事,你如果喜欢他,还是最好挑明了说,比较好。”省得以后林青松发达了,看上他的姑娘也就多了。到时候,可是难了。

林青松现在再怎么,也好歹被林茜檀塞去了军中,有一点小小职位。她要把他弄去南边,还得费一番工夫跟上司请假。这小子,以后早晚有前程的,现在正是投资的好时候。

田小香何尝不知道这么一个道理,只是她平时像个女强人一样争强好胜,但碰到感情的事,她不能不犯怂。转念想想林茜檀说的话,还真的是有些不痛快。林青松那个傻子,谁是他姐姐啊,她可没有弟弟。

送走田小香,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田小香用过的茶杯里还在那儿冒着白烟,林茜檀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有人在,陪她东拉西扯的,倒是还好,不至于东想西想。可一没人说话,她就忍不住想起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已经成过一次亲的她,应该早就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未必就要看对了眼,婚后慢慢萌生感情的,不是没有。

甚至于这么一想,就连她记忆里狂风暴雨中那个即使在黑夜里眼睛也透亮如黑宝石的少年,也变得暗淡模糊了一些。

抚摸着明显滚圆的肚子,林茜檀越发盼望孩子的父亲快些回来见证孩子出生了。

虽然那一丝应该是属于好感的感情还十分朦胧,一点风雨就湮灭了。

*

南地和北地不同,又湿又冷,收到京城之中寄来的家书的时候,楚绛正冷得拿了斗篷穿起来。

随行的楚家小厮欢欢喜喜地将林茜檀的书信双手捧着拿进来。楚绛本来要出去查看营地情况,因为收到书信,脚上忍不住就停顿了下来,将公事姑且丢开。

“快拿来。”说着,已经迫不及待上前,去把书信抢过来了。

林茜檀写信的时候,还是十一月初,楚绛收到书信的时候,都已经是快到了十一月底。

受朝廷指示,他们这边南下的几支兵马已经合流,并和闽州境内的南洋人打了好几场。

虽说胜多负少,但也损失惨重。无辜百姓被当了盾牌,他们打起来也吃力数倍。

这会儿,他本来是要出去看一看军备准备得如何,准备打下一场仗的。之前军备损耗不少。

拆开书信,家里的那一股温暖气息似乎都迎面而来,一连数日之内都不曾开怀笑过的脸上,一下子就绽放开了笑容。林茜檀用的还是用过之后必定留香的雪盈纸,他凑上去闻了闻,上头似乎还有一小点梅花糕的味道。

小厮见他专心信件,便聪明地退了出去。楚绛将书信从上到下通读了一遍,才正要把信纸放下。

王元昭进来得巧,楚绛看见他来,连忙收了笑容,将信纸折叠了,收了起来。不过王元昭眼力不错,一眼就已经看见楚绛脸上的笑容了。

自然也就清楚楚绛手上的那一封书信,是谁给寄来的。

刚好,他也收到了一封。

楚绛朝着王元昭看去,很快便也看到对方手上也跟他似的,拿着一封书信,王元昭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两人这次共事了一段日子,合作还算愉快,楚绛猜想他这会儿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和他商量。

“探子回报说,南方四岛上,像是有一些动静。”楚绛这才看到王元昭手里另一样东西。

楚绛收敛神色,和王元昭一起,往回走,来到了帐篷里挂着的一副海域地图面前。

由林氏商行进献的,绘制得比兵部持有的版本还要清晰细致的地图上,可以清楚看见,在大商朝所在的陆地南边,有四个面积不小,却由于常年毒气瘴气环绕,而没有中原人愿意涉足的地方。

之前的年份,也不是没有过一些“南寇”驾驶船只四处到中原沿岸劫掠,但朝廷大多只是将他们驱逐离开。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从大夏时期,朝廷便试图打探南方四岛地理,只是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没有生还的。

楚绛随即协助王元昭将手里刚刚得到的一份地图摊开,那正是南方四岛的地图。店铺遍布闽州、赣州、达州等地的林氏商行,如今居然能弄到详细无比的四岛地图。

王元昭把新图摊开在桌子上,又用手指了指:“瞧,每一处还标注了可能存在的毒草、陷阱机关。”

楚绛兴奋之余,又不免皱眉:“这林氏商行究竟是什么来头?”从他到这里来,屡屡对林氏商行下手,林氏的大掌柜却不跟他玩那些推脱打太极的把戏,他要罚金,他们便给罚金。到后来,人家干脆热脸贴他冷屁股,他现在帐篷里用的,好些还都是林氏给的。

王元昭听着便笑,但是又不敢说。他也不知道,林茜檀是怎么个打算。

这些自然都是林茜檀的店,楚泠留下的典籍里,有不少异国之语的记录。林茜檀自己每日坐在那里看书学习,可不是白看的。

她不单自己学会,还编辑成册,叫底下的商队也跟着学。

这些人,乔装改扮之下,不仅把生意打入南方四岛,现在已经在和几片岛屿后头神秘的列国在谈生意了。

王元昭囫囵几句把这事给带了过去,他也注意到,楚绛似乎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又道:“林氏不过在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在这客商云集之地打出一片天下来,这背后的东家自然有几分本事。她懂得约束下人,不触碰律令红线,十分难得。”

仿佛说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似的。

楚绛自己其实就有一些疑心的地方,说这些,也有一点试探的意思。可王元昭脸上的表情控制得确实非常不错,他愣是没看出什么来。

说着话的时候,王元昭便把他手上那书信搁在了桌面上,楚绛眼尖地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清秀,用的是闺中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再看“夫郎亲启”的字样,写信给王元昭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于是故意开他玩笑。

王元昭也不怕不好意思,径直就承认下来。

王元昭离开之后,楚绛坐下来,再拿起自己手上那一封,快乐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林茜檀寄来的书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考虑到不愿叫别人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信封上是没有字迹的。送信的,也是他们家自己的仆人。

从前没有刻意去想的事,这会儿就都浮了出来,让他不禁郁闷。两人成亲以来,林茜檀叫他“夫君”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

更别说当着外人的面呼唤他。

再想想魏家出身的那位王家少夫人给王元昭写的书信,他不能不羡慕。

*

书信在路上一来一回,魏嘉音给王元昭送了信去,等到了十一月二十四,距离她寄信出去都将近是大半个月的时候,才收到了借着朝廷驿站给送回的家书。

虽然他没有碰过她,但魏嘉音不得不说王元昭的确对她很好。

光是手头一封书信,也足够体现王元昭待她细节处的体贴了。

魏嘉音每在之前书信上提出一个问题,王元昭也没嫌写信的人絮絮叨叨。他耐心地在信纸上给予回复。甚至于还关心了许多魏嘉音在王家的事。

王元昭自以为是补偿的、出于道义的关心,在魏嘉音看来,却全成了一种丈夫的温柔,她突然就觉得,心里对丈夫的怨气也少了许多。

看完了书信,魏嘉音问起了丫头:“刚刚是什么人在外面?”她看书信的时候,外头的确有那么几个人在那里说话,只是当时她没有在意,只当是她的婆婆晏国公夫人又派人来交代她什么事。

说是婆媳,其实不过是一层面子情,魏嘉音确实不上心,也……不太看得上现今越发落魄的郑国公府出身的张颖如。

丫头却是回说:“隔壁那位少夫人,给主子送东西来呢。”

隔壁,就是楚家。

魏嘉音便知道这是林茜檀又变着办法给她送吃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林茜檀哪里弄来那么多天南地北的零嘴小吃?

也许是因为今日收了一封令她十分满意的书信,魏嘉音甚至自己都没注意自己在心里想到,要不,就原谅她好了。

林茜檀也是无意之中,想到用这种方式,去与魏嘉音融冰的。

她有孕在身,胃口便比没有怀孕的时候要大、要古怪。

今日想吃这个,明日想吃那个,全看心情。前一刻想吃这个了,叫人去买,等下等人跑断了腿给她弄来,她闻着那味道,又觉得恶心了。

有一日,买了蛋黄酥,她不想吃,鬼使神差想起这是魏嘉音之前在宴席上多吃了两口的。于是便给魏嘉音送去。

之后,再有碰上什么好吃的,便都想着有福同享,叫人也给魏嘉音再买上一份了。

魏嘉音便问来送东西的人走了没有。

估计不是锦荷那个胖丫头就是绿玉那个小辣椒。

屋子里的丫头说,没有。

霁月于是被叫进了屋子里。

魏嘉音见是个相对陌生的,倒也不失望,仍然笑意盈盈的。边上的嬷嬷已经准备好了打赏。

霁月不动声色和屋子里某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看见对方传达过来的眼神讯息,估摸着魏嘉音叫她进来的目的。

王元昭身边自小伺候的丫鬟里,她和妹妹风光只能说是最亲信,但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别人。

那丫鬟就是。

正想着,她已经来到魏嘉音面前,盈盈地做了一个福身的动作。魏嘉音叫她起来。

魏嘉音问林茜檀都在家里做什么。

霁月见她是问这些,便挑着能说的说了,过了有一会儿,方才离开了。

等她离开,魏嘉音才像是玩笑一样,对刚刚和霁月对眼神的丫头笑说:“木兰,你说,我这朋友算不算心大?身边竟然放了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伺候,也不怕窝里反。”

那叫木兰的丫头正是因为长相平庸,所以在王元昭成亲之后,才被魏嘉音留在屋里了。

木兰随意应对了一下。

她这女主人,骨子里最是讲究大家主母那一套,有这想法并不奇怪。

她看了一眼还没走太远的霁月,心说,估摸着按照霁月的耳力,她们说这两三句的工夫,那些对话内容,霁月全部都能听到。

霁月回去,将经过告诉给了林茜檀,林茜檀听了也高兴。

魏嘉音喜欢她送的这些,便好!

霁月没将魏嘉音说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话告诉林茜檀。只是不免也还是会在想,对啊,一般人家的主母都不喜欢身边的丫头太漂亮,以免勾引姑爷。风光伤势好些,林茜檀也没让她回来做事……她主子会不会也是和王家少夫人一样的想法?

霁月倒不至于因此生出什么不忠的念头来,只是也会在想,自己要不要加快速度,把她自己嫁出去,以免惹了主子不喜欢?

林茜檀可不知道自己这从王元昭那里白捡来的丫头生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两家的信件一起寄出去,也是一起回来,她一边和旁边人偶尔搭腔几句,一边也在看书信。

楚绛在书信上直白询问她说:她是不是在东南州郡“有些”产业?

林茜檀好笑,想了想提笔回信,却不直接在书信上告诉楚绛答案。事关重大,她的店,都和王元昭背地里捣腾起来的兵马有着密切的供需关系,这些事,她还要和王元昭说一声得好。

不如,就叫二狗子直接将楚绛带去看看好了。书信往来……总是不太安全。

毕竟,也不知道王元昭和楚绛在她写信的这个时候已经结束了战事,启程返回。

同一个时候,闽州宁郡、福郡、明郡三郡海域边上,正有足足好十几万的人正乘坐着船只,隔水对峙。

靠着岸边的,旗帜上写了个“商”字,是朝廷的人。

而外头零零散散,人员服饰什么颜色都有的,则是那些南洋人。

海面上除了风浪之声,竟然没谁说话的,场面诡谲得,像是只要有一片不知哪儿落下的叶子打在水面上,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的大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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