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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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过后,吉尔伯特不再消极避世。自从伊莉丝上课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人陆续来到图书馆,吞吞吐吐的请布鲁克教他认字。布鲁克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他的课上得很好,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多,吉尔伯特和伊莉丝把图书馆的座位排开,在墙上挂上黑板。洪流之岛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有的人当了一辈子文盲,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上认真的当起了学生。

但伊莉丝慢慢发现,吉尔伯特经常在深夜不见踪影。夜深人静时,她会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门咔哒一声开了。她屏息凝神,但往往等不到他回来就睡着了。第二天吉尔伯特神色如常,只是眼睑下有两片半月状的黑晕。

她知道这座岛根本困不住他,只是不明白他的目的。直到有一天下课后,她和布鲁克无意中聊起吉尔伯特。

“吉尔伯特……”布鲁克轻轻咳嗽了一声,神色复杂。“他是个例外,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同?”

“我说不上来,但他不是一般人。他曾套过我的话,说……”

他本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伊莉丝连忙给他顺着气。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伊丽,告诉你一个秘密。洪流之岛上藏着一个秘密兵器,吉尔伯特是为了这个东西来的。”

“秘密兵器?”

“对,洪流之岛是为了囚禁它而存在。据说一旦把它放出来,就会把整座岛化为焦土。吉尔伯特聪明得很,察觉到我开始怀疑他,就只字不提。”

“可他是吉尔啊。”伊莉丝小声说,“吉尔绝对不是坏人,我保证。”

老人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对,他待你很好,但你只见过他善良的一面。”

伊莉丝一声不吭。在她眼中,吉尔伯特是除了哥哥们之外最好的男人,他聪慧温柔,对她永远有无穷的耐心。他细心的保护着她,就像呵护那朵小花一样。伊莉丝心想,或许他一直很寂寞。

冬天很快降临了,伊莉丝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粽子。花朵已经凋谢了,她把花籽小心的收集起来,等待春天降临。随着天气转寒,布鲁克的肺病又犯了,咳得撕心裂肺,图书馆不得不暂时停课。他的身体急剧衰弱,护士长将他的病情发给岛外的医院,得知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岛上只有最基本的医疗设备,只有等死。布鲁克年纪轻轻就来到岛上,整整被关了四十年,亲人都已经去世。护士长犹豫了好一会儿,向他提出了安乐死的选择,却被他拒绝了。

伊莉丝暂时忘掉了她的小花们,把全部热情投入到照顾布鲁克身上。尽管她笨手笨脚,不是把开水弄翻,就是把药片洒了一地,但老人望向她的眼里全是纵容。他经常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伊莉丝便抱来了书,给他念故事听。

“爷爷,我今天给你带来了新的故事。”

布鲁克倚在床栏上,不过两周,他的脸颊已经明显凹陷下去,面色蜡黄。伊莉丝打开一本画册,上面潦草的画着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一只兔子和一只熊,背景涂成大块大块的浓绿。

“这是兔先生和熊爷爷,中间的是伊丽。伊丽的哥哥是个猎人,在打猎时把她弄丢了,兔先生就把她捡了回去。森林里的动物都是她的好朋友,不过伊丽最喜欢它们两个。兔先生外表有点冷漠,其实十分温柔,懂得好多东西,熊爷爷则会讲好听的故事给她听。”

“伊丽知道自己是人类的小孩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只小鸟,但她没有翅膀。而且森林周围长着很高的荆棘,没有一只鸟飞得出去。”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布鲁克说,“四十年前,曾有一只鸟飞出了这片森林。”

伊莉丝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老人悄声说:“岛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但确实有人成功离开过,因为洪流之岛每年都会进行体检,他被检测出没有任何能力反应,只好把他放出去,但回去不到一年,他就自杀了。”

“为什么?”

“因为一旦来过洪流之岛,一生都会被打上烙印。”布鲁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们是外人眼中的怪物,这座监牢囚禁了我一生,却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

“您还有我啊!”伊莉丝急切的握住老人的手,“别说不吉利的话。您要快快好起来,大家都在等您好起来。”

“好孩子,爷爷已经活得够久了。”他温柔的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有一种鸟是笼子永远关不住的。我这辈子一无所有,但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你一定做得到。”

“……他息了自己的劳苦,到天上与父重聚。当神呼唤他的名字,他就回到了家。全能的主将赐福我们的朋友,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

浪涛拍打着峭壁,涛声震耳欲聋。悬崖上风声浩荡,牧师诵读着祷词,岛上所有人都出席了葬礼,甚至连全体护士和警卫都到了场,肃容的人群仿佛一片沉默的青松。两名警卫走上前,竖起黑色的棺木推入大海,雪白的浪花涌向峭壁,仿佛母亲张开双臂拥抱着回家的孩子。

天边传来凄厉的鸣叫,伊莉丝仰起头。暮色将至的云霞上,一只鹰乘风张开翅膀,在头顶盘旋,鸣声被呼啸的风吹散。天空中覆盖着巨大的灰色云团,一帘雨幕斜挂在云下,风卷起乱石之间的灰尘,朝海上涌去。牧师垂下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人们纷纷效仿。当伊莉丝低下头的时候,一阵疾风突然从身后涌来,吹走了她的帽子。伊莉丝朝前跑了两步,想拾回帽子,帽子却越飞越高,轻飘飘的落在了海面上。

“算了吧,”吉尔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让它陪着爷爷。”

“吉尔,它会寂寞吗?”伊莉丝指着空中的鹰,“独自守着这座荒岛老去,它会觉得寂寞吗?”

“大概吧。”吉尔伯特平静的说,“但现在不会了,因为岛上有了花。”

伊莉丝眨了眨眼睛,吉尔伯特跪下来,轻柔的理了理她的鬓发,把一朵白花别在了女孩的鬓间,执起她的手。女孩的手幼嫩柔软,仿佛一碰就会化了,就像石滩上随风摇曳的粉色小花。这种花长在石缝里,只要有一点水就会生根发芽,脆弱又坚韧,点亮了这个绝望的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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