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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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兰古都,亚希兰。

吉恩·斯图亚特举起望远镜,眺望山下燃焼的城市。亚希兰是图兰南部首府,扼制着通往山区的要道,他原本打算和平取下此城,但守军负隅顽抗。起义军兵力不足,吉恩下令炸断桥梁和哨所,截断唯一的通路。一个月后,城头升起了白旗。

吉恩并不打算严惩这些士兵,但手下的因蒂人已经策马冲入城中,一路焼杀掠抢。他们点燃了木梁柱和茅草屋顶,烈火横扫拥挤的街道,蔓延到城市东北角的山坡上,四处是木头燃焼的爆裂声和不祥的烟柱。直到傍晚大火才熄灭,留下一大片漆黑的废墟,宛如城市心脏的丑陋伤痕,妇孺的哀哭声遥遥从城中传来。

空气里弥漫着肉体焦糊的恶臭,令他有些不堪重负,亚希兰的驻军军官临阵脱逃,据说他就是策划观星山上屠杀的祸首,因蒂人坚持认为市民协助了守军,要按部落的规矩屠光男丁,把妇孺卖为奴隶。吉恩开始后悔让这群野蛮人加入起义军。年轻时他在大学任教,后来参军,骨子里仍然是个文化人,喜欢兵不血刃的达到目的。他鄙弃因蒂人的作风,却需要他们的悍勇无畏,最近这群人常常令他头疼。

“吉恩先生,首都传来了新消息。”

副官疾步赶来,解下头盔,露出一张黝黑的脸膛,光溜溜的头顶布满伤疤。不用再目睹这副惨象,吉恩感到如释重负。“行,我马上过来。”

军队驻扎在西麓,他回到自己的帐篷,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才叫信使过来。尽管海上军区在重要城市配有无线电报机,山区依然靠驿站和信使传信。信有两封,一封来自他自己的探子,另一封来自费尔南多。费尔南多的信异常简洁,国王已死,他以王军统帅的名义正式提出合军的要求。

“我同意他的请求。”吉恩坐在桌前,指节敲着信件,“费尔南多平叛时杀了不少人,我知道你们对他恨之入骨。但希望各位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仇恨。”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服从王军?”突击队长克拉特鲁斯问道。

“我只是觉得现在需要团结起来,费尔南多的势力主要在首都周围,可以采取更大自由度的行动。”

“怪不得呢。”一个刀疤脸男人高声叫道,“他想让我们做过河的卒子!”

“听他说,菲尼托。”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和国王谈判。国王是个懦夫,为了保命背叛了图兰,他的将军也一样。”

“菲尼托,注意你的口气!”吉恩的语气严厉起来,“国王一死,军部一定会选择新的傀儡继位,撺掇我们打内战,你打算让他们得逞吗?”

菲尼托的脸涨得通红,吉恩暗自叹气。国王最初托人来接触他时,吉恩认为他一定会过河拆桥,但现在不同了。

“我们的目的是收复图兰,不是和政府打内战。看看埃里温和霍华德,无家可归,不得不流落到异国,这是前车之鉴。”

“您是说,我们会打不过费尔南多?”

“打得过。”吉恩冷静的说,“但不管我们和费尔南多之间有多少分歧,他是图兰人,这一点不会改变。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各位对这个决定不满,可以自行离开。”

帐篷里鸦雀无声。半晌,菲尼托最先起身离开,一共八个人离开了帐篷。吉恩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按揉着眉心,这个结果已经令他十分欣慰了。

“过去的三年中,我们都有亲友被王军杀害或死在监狱中。”吉恩沉声道,“我曾和你们一样痛恨傀儡政府,但为了图兰的新生,我们的枪口应当对准真正的敌人。”

“图兰独立之后,如果费尔南多有意夺取政权,您打算怎么办?”克洛伊问道。

“我不会退让。不要忘了,我们并非历史洪流上的浮萍,而是在塑造历史的河道。”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吉恩出来时天已经晚了。暮霭沉沉,炊烟从军营上方升起,夹杂着牛肉和甜椒的香气。士兵们围着火堆高声交谈,痛饮掺了水的葡萄酒。这些士兵都是从山脚下征召的农夫,脸上饱经风吹日晒,呈现皮革的色泽。他们没有统一的制服,穿着褪色的衬衣和裤子,脚蹬草鞋,身旁堆着染血的战利品,许多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一个士兵醉醺醺的爬起来,举起冲锋枪,模仿着开枪的哒哒声,高喝一声:“操你妈的外国佬!自由万岁!”

许多人跟着大吼“自由万岁”,把酒瓶扔到空中。醉鬼十分满意,扯着嗓子唱起一首难听的歌。另一人猛的抱住他的脚踝,把他掀翻在地,两人随即野兽般滚作一团,朝对方拳打脚踢。士兵们情绪高涨,呐喊着为他们喝彩。城中不时爆发出妇女凄厉的号哭,又慢慢弱了下来。吉恩只当作没听到,从军十年,他已经不是当初满怀理想的年轻人。士兵需要实实在在的犒劳,为了跟国王和解,他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不想再节外生枝,但这声音和城中的气味一样令他作呕。

“您不去管管吗?”

卢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吉恩回过头,他正仰首望着西面的天空,若有所思。吉恩从包里摸出一撮烟丝,卷起来填入烟鬥中,把它压实。“年轻人,陪我走走吧。”

卢恩一愣,随即跟上他的脚步,在心里盘算着。霍华德希望炸毁难民营的高墙后,能把难民安置到起义军掌握的城市,以防军区报复。如果图兰独立后吉恩掌权,他希望吉恩兑现国王的承诺。

吉恩对前者答应得很痛快,但对后者一直含糊其辞。他是个精明的男人,愿意帮一把难民来交换霍华德的友谊,但让一大群外国人留下来抢夺图兰人的生存空间,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两人各怀心事,一路都没有出声,直到卢恩停下了脚步。几个因蒂人正牵了马,在灰堆里翻耙半融化的金银,钢刀上沾满血和油脂,大喇喇的捆在腰间。

“因蒂人认为,在自己的部族以外大开杀戒不算犯罪。”注意到他的眼神,吉恩解释道,“他们不理解我们为何而战。”

“许多士兵也一样。”

“没错。他们只知道现在又有战争了,可以随意杀人而不受任何惩罚了。”吉恩问道,“你信教吗?”

“来到图兰之前,我是无神论者。”卢恩说,“现在我的信仰被颠覆了,科学无法解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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