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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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个国家的王。”景衍说,“你犯了死罪,但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我会朝你射出三箭,如果三箭都没有伤到你,你就自由了,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如果有一支箭伤到你,你就任我处置。”

“陛下,您疯了吗?”没等费尔南多回答,领主急忙叫道,“这个男人是头野兽,怎么能放虎归山?”

“闭嘴。”景衍语气冰冷。费尔南多定定凝视着他,他的目光却仿佛利箭射入湖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好。”他回答。

景衍竖起三根手指,费尔南多弓起身子,绷紧全身肌肉,在心里默念着,三、二……

一阵疾风掠过,扬起了地面的尘沙。景衍并不着急,闲闲伸手,侍卫立刻将一把弓递到了手上。景衍拈起一支长箭搭在弓上,瞄准了费尔南多奔跑的背影。这把弓像富家子弟捕猎鸟雀的玩具,没人会觉得这个羸弱的国王能构成威胁,甚至费尔南多都不相信景衍有本事伤到他。

一阵劲风尖啸着撕裂长空,费尔南多心中一寒,抱头就势一滚,勉强避开这一箭。他回头望去,箭身钉在了一株枯木上,大片大片的树皮被箭上的劲气震得尽数裂开,连树干上都有明显的裂痕。

景衍抬手,侍卫递上第二支箭。他再度搭弓在弦,一星寒芒已指着费尔南多后心。

费尔南多不敢浪费时间,全力冲了出去。强劲的箭气险些犁破他的头皮,费尔南多没有停下,只在羽箭袭来的瞬间矮身错开,依旧朝前狂奔。景衍眯着眼睛,所有人都望着男人在烈日下赤足奔跑的身影,仿佛神话里追赶太阳的巨人。他奔跑的身影像疾风,他的脚步令大地震颤,永远在奔走,永远在追逐,却永远够不到那轮红日。

那悬挂在空中,高高在上的太阳啊,为何如此吝啬?本应平等普照众生,为何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阳光的温度?费尔南多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肺腑疼痛欲裂,即使张大嘴竭力呼吸,眼前仍然阵阵发黑。但他依然朝前奔跑着,想离太阳近一点,更近一点。直到汗如雨下,口渴难耐,直到疲倦得再也站不住,直到每一滴血被烈日蒸发殆尽!

弃其杖,化为邓林。

费尔南多朝太阳伸出手,最后一箭却无情的贯穿了他的肩胛,他发出可怕的悲声,被利箭带得翻滚了好几圈,撞上了一块巨石,箭上的倒刺带着新鲜的血肉钉在石上,箭翎剧颤不已。骨裂肉穿,剧痛难当,费尔南多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呆呆坐在那里,不敢相信现实。

乌云慢慢遮住了太阳,豆大的雨点打在费尔南多脸上。雨越下越大,他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直到喊破了嗓子,热血从喉头滴落,没入贫瘠的泥土里。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了啊!

景衍策马来到他身旁时,费尔南多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时节是暮春,景衍却披上了御寒的貂裘,侍卫在身后撑着伞,锦缎的靴子踏在泥水里。费尔南多木然抬起头,细雨打湿了景衍的刘海。他弯起眼睛:“按照约定,这条野狗归我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打开一个木匣,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条。领主的眼睛都直了,忙不迭把匣子抱进怀里,乐得眉开眼笑:“只要陛下喜欢,人随您处置。”

“把他带走。”景衍翻身上马,侍卫给费尔南多重新戴上了镣铐。他赤着脚跌跌撞撞跟在马后,追着景衍的侍卫队,整整跑了一天一夜,脚掌磨得鲜血淋漓。铁链绊住了脚步,不管跑了多久,他都够不上只有一马之隔的景衍。

简直预示着之后的人生——他就像愚蠢而自不量力的夸父,即使无数次倒下,都不见高高在上的太阳回过一次头。

急促的马蹄声令他从回忆中惊醒。费尔南多睁开眼睛,清凉的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松脂的清香。这里是黑石城,图兰王的夏宫,不是肮脏的矿洞。距离景衍把他买回来,已经十一年了。

黑石城位于绝壁之上,背靠层峦叠嶂的群山,青衣泻翠,风光秀美,向来是图兰王室的避暑佳选。几个月以前,费尔南多奉命平叛,只用了三天就全歼叛军,把城镇付之一炬。费尔南多征战多年,对惨象早已无动于衷,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餐桌上安然提起此事,但国王却斥责他急功近利,做得太狠绝。自从图兰被占领,两人已经爆发过多次争执,费尔南多盛怒之下愤然离宫,把军队撤到了黑石城,不管国王怎么威胁都巍然不动。

景衍生性高傲,从不对人服软,但他要靠费尔南多来守住图兰。正是自信这一点,他才敢无视国王的命令。然而每到这个时节,肩上的旧伤就隐隐作痛。费尔南多默然凝视着臂上已经模糊的刺青,刺青是用烙铁刻上去的,除非刮去皮肉,否则永远消不掉了。他从行军床上坐起来,慢吞吞的披衣起身。

“将军,皇宫的信使到了。”

一名亲兵策马来到帐篷,恭敬的汇报。费尔南多冷冷道:“赶出去。”

“您最好亲眼见一见他。”

他话音未落,帐帘就被揭开了。费尔南多立刻按住枪,男人走进帐篷,摘下风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是霍华德。

费尔南多一愣,随即屏退了外人:“埃里温的领袖居然亲自来送信?”

“我要去玛利亚姆,正好途径黑石城。”霍华德耸了耸肩,“听说你把国王的信使全赶跑了,我就提出可以顺路来一趟,替他捎个信。”

他小心的取出一封信,火漆上刻着皇室纹章。费尔南多注视着那封信,半晌才接过,拆开读了起来。霍华德仔细打量着他,费尔南多是典型的图兰人长相,高鼻深目,眼珠微微泛蓝,皮肤由于日晒雨淋变成了深褐色,一道旧伤从眉间贯穿了大半张脸。和景衍不同,他是个纯粹的军人,生性悍勇,像野兽一样冷酷又谨慎过人。尽管他是奴隶出身,却深得军士拥戴,带兵至今鲜有败仗。

“一群疯子。”费尔南多终于读完了信,脸色阴晴不定。“你们真的以为只要联合起来,就能把驻军赶出图兰?”

“是。”

“他命令我假意回到首都驻守,和起义军里应外合,攻下托兰城。”费尔南多冷笑了一声,把信撕得粉碎。“我拒绝,你可以滚了。”

“你不听听国王给你留了什么口信再赶人吗?”霍华德对他的答复并不意外。费尔南多眉头都不动一下:“不听,反正肯定不会是好话。”

“如果你是个英雄,现在正是赶走外敌,争取图兰独立的时机。如果你是个枭雄,国王无嗣病危,只要赶走军部,振臂一呼,以柯伦泰家族在民间的影响力,下任国王非你莫属。你却放任时机白白溜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对国王的位置毫无兴趣,更不打算去博个英雄的虚名。”费尔南多漠然道,“欠他的我早就还清了,现在我只希望摆脱糟心事,早日远走高飞。”

他干脆的一挥手,示意部下送客。就在两人僵持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响动。一个信使连滚带爬的冲进帐中,霍华德在宫中见过他,是国王的贴身内侍。见他满脸悲戚,霍华德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费尔南多一个箭步冲过去,拎起信使的前襟,面部肌肉急剧抽搐:“出什么事了?”

“将军,您快回去瞧瞧吧!”他嚎啕大哭,“陛下、陛下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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