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清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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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似睡非睡。直到天色将明未明,一缕凉爽的风从窗缝间钻了进来,才将万子夜混沌的思维稍稍吹得清明。

于是万子夜浅浅地入了眠,浅眠的梦时而混沌,时而清明。

他梦见了来裴家分庄的路上,自己一个人正策马疾驰,道路两旁的景色模糊不清,只有道路尽头,能看见他记忆中的雄叔。

梦里的方天雄如裴琳描述的那样,穿着黑色的劲装,牵着马,在前方等着他。那张熟悉又亲切的笑脸,仿佛是小时候的万子夜玩累了,方天雄便来接他回家。

万子夜打马飞奔,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却无法奔到方天雄的身边。他急得在梦里大喊道:“雄叔,你还好吗!”

梦里的方天雄摆了摆手,转身欲走,黑色的劲装即将完全与梦里无边的黑暗合而为一。

突然日光从远处一点点地突刺了过来,让万子夜忍不住用手背盖住了眼睛。待到将手放下后,他已站在了方天雄的身边。

方天雄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万子夜俯身看去,不,那不是方天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那男人带着痴傻的表情,早已死去多时,一块刻着“柳”字的铜牌上爬满了铜锈,阴冷的铜锈诡异地向着男人的脸上、身上蜿蜒。就像一条条飞速生长的藤蔓,渐渐地,“柳”字被铜绿完全覆盖了,男人的脸也终于被侵蚀。

万子夜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茫然、矛盾、恐惧,伤感,一颗动摇的心使得本不安稳的梦境即将崩塌。

“拜托你了,子夜。”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梦之声,那是女孩子的声音,宛如春日黄莺,直送入万子夜的脑海中,给了他些许的勇气,让他在梦的最后又看了看死去男人的样子。

不知道梦里这死去的男人是否与方家一样,终究也会被遗忘在滚滚江湖中。

也许这男人被人记住的时间更短一些,也许个把月,也许短短几天,就不会再出现在旁人的口中。他留给人们的记忆,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亡。

人们或许不会再讨论他曾经拥有的成就,曾经做过的善事,也许最终在只言片语里,只剩下他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家不知名客栈。

谁会惦记一个贼呢。

万子夜悲伤地想到此处,便被自己的想法惊醒了。

此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原来万子夜的浅眠并没有持续多久。

被梦境惊醒的他起先还将手臂搭在额上发懵,不足的睡眠和过于真实的噩梦将他的精神消耗了许多。忽听庭院里传来破空之声,便穿戴整齐出门看去。

一道青色剑光乍现,如同碧水寒烟。淡蓝色的身影娇如飞燕,在晨曦的薄雾间上下翻腾。一只皓腕倏地一抖,那剑光似能劈开薄雾,“铮”地一声发出了低鸣。

原来正是裴轻舟在晨习练剑。

裴轻舟虽是少女,在刚力上会吃些亏,但好在她的剑招练得扎实,加之脚下轻功天赋实属上乘,因此剑式极为灵动,随着她不停变换的步伐,让人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落在万子夜眼里的,只余下剑身的残影,闪着青色弧光,如水般温柔,又如电般凌厉。

裴轻舟练剑时极为专心,顾不得其他。万子夜索性找了个石阶坐下吹吹难得舒适的晨风。看着不远处那认真、轻盈的身影,眼里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等裴轻舟收了剑势,便看到了这样一个晨光里的万子夜。轻柔的朝阳为他的白衣与素冠披上淡淡的金色,素日如海般沉静的双眸里此时仿佛也闪着粼粼的波光。

“子夜!”裴轻舟将剑柄调转,收入回鞘,像一只晨间的小麻雀,一蹦一跳地向万子夜跑了过去,笑道:“早上好!”

刚在万子夜的身前站稳,裴轻舟便发觉到万子夜眼下的两抹青痕,急忙道:“是不是我将你吵醒了?”

“昨夜想了些事情,睡得晚了些。”万子夜笑了笑,站起身来。

裴轻舟迅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是,想着柳伶人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这生意上的事情弯弯绕绕的,我实在想不出个道理来。”

万子夜心下不忍见裴轻舟如此烦恼,道:“若你觉得实在辛苦,便真当来探亲玩耍即可。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就回庄子里。”

裴轻舟的头立刻摇了起来,认真道:“那可不行。堂兄忙于他事,我再不帮帮你,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万子夜闻言,想起今晨的噩梦。明明在梦境外头,是他与裴轻舟和裴琳三人赶在来时路上,梦里却只有他一个人,骑着马,怎么也跑不到想去的地方。

于是低声喟叹道:“有些事总需要我一个人去应付的。”

裴轻舟问道:“什么事需要你一个人去应付?”

万子夜语塞半晌,答非所问道:“如果有些事只有我一个人知晓,就需要我一个人去应付。”

裴轻舟仿佛又听到了一个想不明白的道理,瘪着嘴思考了一会儿,奇怪地问:“这是什么道理?若有什么事情只你一人知道,你告知与我,我便也会知道。若是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了,你就不用一个人面对了。”

万子夜心下涌过一阵暖流,好似在冰冷的夜里正巧目睹了一朵盛放中的昙花。

但他却将心事藏在了心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并不是不信任裴轻舟,只是若将方家之事告知与她,对眼前无忧无虑的少女来说,未免过于沉重。

万子夜不愿裴轻舟与他共同承担这份沉重,他期盼那朵昙花能快乐地开放着,只要花开着,他的夜似乎就不会再那么冷。

两人从幼年一起相伴至今,不知有多少个孤独的时刻,让万子夜想对裴轻舟倾诉。可是见着裴轻舟那张从孩童时期到如今都不曾改变的纯真的笑颜,总是想着,不能让这笑颜上染上忧愁。

万子夜倒是曾问过裴轻舟,对她未曾谋面的娘亲有何看法。

彼时裴轻舟双手托着下巴,笑得像一朵沾着晨露的花儿一样,清清透透的,自自由由的。

她说道:“我问过我爹很多次了,每次他都会糊弄我。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爹不跟我讲,我自己又不知道要怎么搞清楚。既然怎么样都搞不清楚,我也就不再烦恼了。”

面对这样性情洒脱的裴轻舟,万子夜更不可能讲出自己的烦恼了。

因此眼下面对裴轻舟的问题,万子夜只勉强笑着转移了话题:“现下我便有事要告诉你。”

裴轻舟赶紧问:“什么事?”

万子夜回答道:“今天要做的事情。”

裴轻舟愣道:“就这个?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万子夜笑着摇了摇头。

裴轻舟不甘地小声嘟囔道:“什么啊。我还想说,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困难,我也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可惜声音太小,万子夜没有听到:“阿舟,你在嘀咕什么?”

见错过了逞嘴上英雄的机会,裴轻舟也不打算再重复一遍,于是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我是说,今天的盘点,你有计划了吗?”

万子夜沉思片刻,道:“首先要清点一下仓库、账目。再者,我恐怕有人私下制药,被遗漏了去,所以想着配方药材也要清点一番。”

“子夜想得周到。”忽有声音传了过来,两人侧头看去,声音来自几步外的锦衣年轻人,正是裴子琢。

裴子琢原本来招呼万子夜和裴轻舟用早膳,听到万子夜的行事计划,不由地点头:

“配方平时放在裴家的密室中,只有我跟我爹知晓进出通道。等你需要的时候,招呼我一声,我便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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