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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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卫兵匆匆追上她,舒什么也没说,骑上马,从燃着火的王城离开了。

楚国的富强,不屑于保留这座奢靡的朱鹮塔,甚至连楚国士兵,都没有因为朱鹮塔露出可怖的贪婪,他们只是像惯例扫城一般,搜刮整理。

晋国的士兵冲进朱鹮塔的时候能做到这样么?

舒想起来,心中不免一阵难受。

真的是没邻居家孩子有钱,还不如人家聪明努力。

她出宫时,正赶上楚国的将士推着公子、宋王到朱楼上,绳索绑紧,人一推,轻轻巧巧的就下来了,独留那摇摇摆摆凌空蹬腿的影子。

弱国的命运,就是如此么?

宋国不进攻楚国,齐国作为他们的上家就不会容许。但宋国进攻了楚国,却就只有这样的命运。小国真的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么……

舒没能多想,燃烧的城市让她觉得脸颊发烫,她骑马没有奔驰多久,就出了睢阳,到了睢阳城北的草坡上。草坡被火光照的暖融融的,商牟正带车队,立在半坡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旁边似乎有传令兵在焦急的说什么。

商牟摆摆手,看见了舒。

舒稍稍拽了一下缰绳,朝他过去,带兵下马行礼,道:“将军,宋王与太子、诸公子已死,有两位公子在此之前逃逸,一人早早逃进魏国,另一人则去了倪侯居所,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

商牟满脸火光,映的那平日里桀骜的五官都柔和了,唯有眼神深思着,他道:“做的好。让人收缴宫内物品,扑灭大火,清点宫中兵、民与士。”

他下马,对舒招手,俩人走到一边去,舒有些心慌,看向那些望着大火发呆的士兵,又转过脸来看向商牟。

商牟领她稍走远一点,确认周围无人能听见时,才沉声道:“你知道吧,宋国攻打我们之后,我们诱敌深入,然后其实是要兵分两路,入侵内部空虚的宋国。一条就是我们现在灭宋国都城睢阳这条线。”

舒点头:“另一边就是去攻打宋国第二大都城彭城。彭城也是宋国获得齐国贸易支持的重要城池。”

商牟:“按理说,攻打彭城的军队,会比我们还要快两天。然而我这儿收到的却不是胜利的军报,而是……齐国的国书。”

舒一惊:“齐国的国书?宋国不是被齐国逼上战场的么?怎么会……”

商牟从袖中拿出竹简,递给她:“你先看。”

舒低头,半转过身去,对着远处忽闪的火光,一目十行,猛地抬起头来。

商牟背着手,脸色沉沉:“齐国,比我们想的狠。”

舒声音发颤:“我们引宋国大君入境,算是给齐国做了嫁衣!齐国逼迫宋国派大军上前线,却紧跟着后头就吞并了宋国的大片土地城池?那我们……我们……”

商牟:“往好处想一点。我们还拿了三分之一个宋国,也把睢阳拿在手里。睢阳的水系,对于进攻大梁有绝大的好处。”

他虽然这样想,脸上的表情却绝对不算轻松。

这次引宋国举国大军入楚,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打算灭宋国,争膏腴,好好补贴自己一回,也清除掉宋国这块挡在齐楚之间的狗皮膏药。

却没料到黄雀在后。

齐国从来就没打算和哪个国家结盟过,一切不过是幌子……

舒猛地抬起头来:“那你说会不会,齐国其实也根本就没想过要跟魏国结盟!你说魏国派出那么多军队,打算攻打楚国和晋国,而齐国则在背后还想搞小动作!”

商牟:“我也是这么怀疑,但我们现在在这里,不足以纵观大局,这些消息要尽快递到大君手里去,让他来做判断。而且说句好笑的,来攻占彭城和大半宋国的将领,是舞阳君的长子,随着舞阳君嫁齐,可能他们也改名田氏了罢。齐太子文异,才刚刚加冠,白捡了好几个儿子闺女。长子比自己都大,这一家坐在一起倒是和和美美了。”

舒:“舞阳君的长子?难道舞阳君也参与了齐国吞并魏国的野心中……不过这是为什么?!她可不是普通女人,难道也会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么!”

商牟:“是啊,其实我之前猜测,舞阳君是帮着魏国掏空齐国,如今看来确是反着的政治的内情往往很复杂,我们先别猜这么多。“

舒却紧紧握着竹简:“只是我没想到,齐国竟然也……”

商牟叹气:“我早就说,如今野心与实际的局势,不会有太长久的结盟,更容不得小国存续了。齐国为什么敢对国土面积比它还大的魏国露出獠牙?就是因为齐国还占据了不容易被攻占的地理优势……而魏国,现在魏国才是群狼环伺的肥肉,而它自己好像还不自知。”

舒仰起头来:“下一步会如何?”

商牟:“我们要做的就是清理战场,等待消息,看大君要不要我们跟齐国交手。但我总觉得……现在未必是跟齐国交手的时候,我们要先考虑,魏国这块即将被瓜分的肥肉,咱们也能不能狠狠咬下来一口。”

舒张了张嘴,半晌道:“我们也要当那只狼了么?”

商牟笑:“要不就别动,当肉啊。小孩儿,别幼稚了。宋王吊死示众,怕是最后还要我们给收拾。你晋国要不是跟我们楚国结盟,总有一日,晋王也会被吊在云台上。到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你能力去给他收尸。”

舒心惊肉跳,那一刻神情的错愕和恐慌,是极度真实的,一下就闯进了商牟的眼底。

她捂着胸口,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商牟忽然感觉到了鸿沟,嘴上却糊弄过去了:“吓你呢。你什么表情啊。不至于吧,狐舍予,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把晋王当自己家里人似的!”

舒舔了舔嘴唇:“我只是想知道,晋国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商牟看向远处:“……我也做不了主。你没见过楚王吧,他其实也就比你大个两岁左右,但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心中也很有谋算。此次齐国的国书,又指责宋国,又摆出笑脸来,显然想要跟我们瓜分了宋国,然后暂缓战事。如果我们真的和齐国暂时停战……我就应该要去见楚王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我会引荐你。如果楚国能有晋国的大将,你该知道,对未来晋楚的结盟有好处的。”

商牟是个很不耐烦很大大咧咧的性子,对旁人少有耐性,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已经算是很规劝她了。

舒紧紧握着竹简,半低下头:“我不能见楚王。”

晋楚既然已经结盟了,楚王肯定见过晋王了。若是再见到她,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但商牟说的也没有错,她留在楚国确实也有好处。可是……

舒仰起头来,找到了说辞,心头也镇定下来:“你要是把我引荐给楚王,楚王与你是旧友,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重用我吧。不过我不想被重用,我觉得我还很浅薄,还想跟你学习。”

商牟被她撅惯了,忽然听见她这么认真的说了这一番话,竟不会回嘴了。

他半天,才伸出手挠了挠脸上的血痂。

商牟:“你……你想得美。我只是说,可能会引荐你。再说楚王还未必会想见你,你才入军中多久,确实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呢!”

舒点了点头,将国书抵还给商牟,望向燃烧的睢阳城,黯然道:“确实,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

晋楚的艨艟,是在城墙与王宫屋瓦上存活的士兵都饿的几乎要抬不动手的时候,才划入了被黄河水淹没的成周。水线已经稍稍开始往下降,但当艨艟靠近围困的士兵时,所有的魏军还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脱下皮甲,扔掉兵器,乖乖受俘。

将俘虏运出成周,楚国的一部分部队扎营在黄河与洛水交汇处的高地,上阳与芮城大量造船工匠也已经抵达,开始修建停靠船只与制作斗舰的岸口,俘虏来到,很快就被成批带去给修建船只了。

楚国也将境内的工匠请来,开始建造更大的斗舰宝船。

而成周城的水位渐渐退下,晋楚却没有疏导成周城内的淤泥,或修复城墙清扫城池,而是就这么放在了那里。不但晋国的将领近臣对此事有异议,就连楚国那方,也有不少人认为就这样放下千年古城成周实在太可惜。

但辛翳半分可惜都不觉得。

“晋王想出的攻城的办法不是不能复制的,而且经过大水,成周所有的城墙都被洪水冲击浸泡,比以前更不得用,要想占城还需要全面修缮城墙。而城内其实荒芜且贫瘠,城门过少,唯一像样的东西,就是魏国在旧址上花费无数修建的王宫。可我不喜欢这地方,郢都莲宫也远比这里漂亮,我不至于为了个王宫把自己放进这座笼子里。”

辛翳压根不在乎成周。南河也认为,以目前成周的城建,在战略中确实很拖后腿,不过成周也就是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上游是咸阳也就是后来的长安,下游是大梁也就是后来的汴京,作为经济中心南移前中原地区最重要的三座都城之一,洛阳的地理位置还是很重要的。但那也要在战事暂时平息,楚国也有足够的人力,才推了这过分浮夸的绵长城墙,修建一座新的洛阳城。

辛翳也确实这么想的:“你看那里的地势,旧闻也记载成周经常被水淹,所以才修建这么长的城墙,圈住田地。如果真的还要这个地方,我也不会再要旧周,而是在咱们如今造船的高地上,修建一座崭新的用石头筑城的成周!”

而很快的,商牟那边的消息也递到了辛翳的手里。

齐国的野心……已经□□裸了。齐国压根从来就没想过和魏国联手……而是想要借机成为中原唯一的霸主。

跪坐在地图四周的晋楚臣子一片沉默,还是原箴先起身,默默走过去,用一根红色的绦带,将宋国一分为二。

宋国的位置,十分重要。算得上是三军必争之地。

它虽然并不大,但在现代的省份划分上,正好在河南、山东、安徽与江苏四省交汇接壤的地方。

齐与楚这次极为迅速的对宋国的瓜分,也让两国形成了各自的“势”。

以楚国为例,楚国虽然只占下的宋国靠西侧的三分之一,但也拥有了宋国的都城睢阳。

睢阳就是后来的商丘。

而楚国东部有了睢阳,西部有了成周,地势一下子成了个口袋,把大梁在内的魏国在黄河南岸的大片城池,兜了进去。

南河看着地图,这时候才明白辛翳为何要派商牟去对付宋国,就算用引宋国深入攻城的手段,也要拿下宋国国都。成周在黄河上游,是咬住魏国喉咙的上牙。睢阳所在的睢水连通大梁的运河,是咬住魏国喉咙的下牙。

此刻上牙下牙都已经抵上,就只剩用力咬合下去了。

而此刻再看地图,天下局势都已经变幻了,除了龟缩在京津一代的燕国,还有在江苏沿海一代的越国,各个国家无一幸免的缠斗在一处。

赵国占据了整个河北和北半个山西,西部甚至将手伸到了银川一代,因为探子不够多,不知道他们向西向北到底占据了多大的版图,但赵国现在正在攻打秦国北部,秦晋一同抗赵,却节节败退,甚至蓝田君都发来了很可疑的求救。

而中原地区,从西到东,秦晋魏齐这四个中原国家,却打的交错如犬牙。

目前知道秦晋占地最小最弱,魏国向西打算进攻晋国曲沃,但齐国却似乎饱含野心,打算趁着魏国多方开战的时候,从背后掏空魏国。

而楚国目前并没有吃太多亏,形势十分稳健。虽然从晋国手里丢了上阳,但楚国击退魏国大军,夺下了成周、渑池、宜阳等多座城市,又灭了宋国,拿下睢阳,势力从旧有的湖北一代,扩张到黄河沿岸多座重城,显然实力雄厚。

赵楚已经是无法撼动了,就看齐国这次到底要作什么妖了。

到底是中原几国乱成一锅粥,最后被赵、楚从一南一北击溃中原各国,形成南北对抗的局面。

还是说齐魏之中齐国会再异军突起,成为中原的新霸主。

不知道赵国怎么看,楚国肯定不会眼看着齐国强大。

辛翳将手按在了地图:“我们要尽快攻下黄河南岸这一大片魏国,如果魏国要被各方分食,我们也必须抢下一大块肉来,否则如果齐国收下魏国旧有的地盘和势力,这就要三分天下了。”

辛翳的野心之下,跪坐在地图边的师泷却道:“楚王敢入侵魏国的理由是什么?就是因为楚国所占据的城池成了势?您知道一场这样的战争要准备动员多久,如今就发动如此规模的战役,您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辛翳:“入侵魏国的理由很多。一是时间不等人,我们现在不下手就被齐国下手。二是,魏国境内的兵力并不是全,魏国现在也很内虚。三就是魏王病重,听说负黍君逃离成周还朝,魏太子咸池也在回朝的路上,宫变一触即发。”

辛翳说着和南河交换了一个眼神。

救出负黍君是二人的意见,他们这一层计划已经在顺利进行了。

师泷却冷笑道:“是么?魏国内部兵力空虚,难道不是因为有大批兵力正在进攻晋国的路上么!太子回朝了,可那些兵力却没有回朝!让晋国来吸引火力,楚国却可以大肆进攻魏国。而且楚国计划攻打的,都是魏国在黄河南岸的土地城池,如果攻下来,晋国作为黄河北岸的国家,可是一滴羹也分不到!”

辛翳反唇相讥:“可魏国决定去攻打晋国也是不争的事实,我已经让楚军渡过黄河,进入晋国抵挡魏军。只要我们这里能够打下魏国都城大梁,那些兵力自然就是断了线的风筝,不战而败,不也就解围晋国了么!”

师泷猛然站起身来:”解围!那也要那时候晋国还存在!不如说,如果我在您的位置上,我会怎么做。我会让进入晋国境内的楚军懈怠慢行,故意赶不上魏军攻打曲沃的战事,然后让魏军消耗晋国,灭了曲沃!而这边晋王出兵出船陪您打下了大梁,一回头却发现晋国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些打下晋国的魏军因为国家覆灭而不战而屈,那曲沃或晋国成了谁的囊中之物还用说么!”

辛翳怒瞪向师泷,师泷却甩袖打翻了酒盏,道:“那你不如告诉我,为何秦国向晋国求助,你却不希望晋国回去襄助。可以,你认为那封蓝田君送来的急报是假的。但我告诉你,那确实是假的,真实的情况比那更严重。耿有期手下耿氏小宗子弟急报曲沃,蓝田君被赵国所俘!秦国这才真的到了要向晋国求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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