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还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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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虞。

南河行走在狐氏宅府的回廊上,忍不住感叹道:“倒真是比曲沃好些大姓还要显得富庶了。你若不是早早将家财账簿呈与曲沃,又奉还土地与佃户给旧虞,否则我真不能容你。”

狐笠咳了咳,道:“狐氏留得家中上下数百条命已经不易,又哪里还会想那些。更何况大君又以让臣上御史台为官,以后可是要去削晋国上下各个氏族。”

南河微微挑眉,回廊上已经因初夏挂起了些防蚊虫的竹帘,她道:“你弟弟,仍未寻到么?楚国俘虏里没有他?”

狐笠摇头:“但臣听到俘虏之中有人说,说狐氏有兄弟两个到了上阳。一个给商牟做事,一个主管军备事务,但他们也不知道名字,毕竟狐氏也算士,他们只尊称兄为狐君,弟为狐子。”

南河一愣:“怎么会是两个人?”

狐笠叹气:“臣也不知,只是狐氏小宗在之前与我们割裂,确实分家之后,小宗举家往秦国逃走了,下落未知。或许其中一个是小宗的子弟,也流落到了上阳?但我猜,之前狐逑将攻打芮城的消息递出来,他应该是商牟身边做事的。前几日攻城下来后,您说商牟往东去了,会不会把他也带走了……”

南河:“那也有可能,不过狐逑若不是崭露头角,怕是也不会带他走。至少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狐笠紧锁眉头:“是,纵然知道他无恙,却也怕他在楚国受苦。只是您说有意让晋楚结盟,也就多了寻他回来的希望。”

南河和他说着,穿过走廊,踱步进屋内。

上阳攻打下来后,南河立刻命人将俘虏向北安置到旧虞一代,然后命人立刻将楚国没修完的城池立即修好。毕竟楚国修城的本事,少有他国能比,他们进攻的时候也没有使用投石,所以城墙基本没有损毁,秦晋大量兵力涌入,怕是只要三四日就能将城墙修好,让上阳成为铁桶。

而且上阳城攻下来的极快,楚军在上阳城内的军备粮食都是按照苦战半年的数量来囤积的,还都有不少剩下的军备,给晋军省了太多的功夫。

南河自己心里都忍不住感叹,真的像是把上阳这个毛坯房借给楚国几个月,等人家精装修了之后再立马收回来。

她自知楚军从境内调兵还需要时间,而且辛翳应该也还没到黄河南岸附近,上阳可能不会立刻被楚国攻打。

她防的是魏国。毕竟魏国的部队都是箭在弦上了,忽然上阳易主,按理说以魏国的战略来考虑,应该照打不误。但可惜的是,魏国毕竟是中原中心,又占了成周,自认是周礼正统。

像楚国和晋国开战之前,都会找些体面的理由说是晋国破坏了协议,而且意图南下打楚国的城池,所以要反击——只是这反击就像是别人拿了他一袋米面,他打的人全家老小住院似的。

但好歹是个理由。

像魏国,那理由就更要有春秋霸主的遗风,打仗都不是为了利益,是为了平衡,是为了我大国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他们的理由就自然冠冕堂皇些。

魏军对外宣称的是,晋国是姻亲是旧好,被楚国欺负了还无力还击,魏国自然要帮上一把,击退楚国,把上阳还给晋国。

但谁都知道,到时候魏国肯定不会还,说不定还能找个理由把晋国灭了呢。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然而这会儿人家晋国自己拿回来了,魏国这理由就行不通了吧。不但行不通,你还要客客气气说一声“恭喜恭喜”。

可魏国野心勃勃,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既然想要上阳,肯定还会再找理由,现在人们还有上古要脸的遗风,但肯定不会让要脸这件事阻止自己的宏图大业。

南河攻下上阳之后,立刻修书递交魏军,言语中充满了客气到虚伪但就是挑不出错的感谢感激,魏军怕是已经在攻打上阳途中,收到文书后不得不停顿脚步。

魏国回送公文也来得很快,也很假的说什么:“哎呀那魏国大哥就放心了啊,就怕你们呢被楚国小流氓欺负。对了,魏妘身子还好不好呀?”

得了,又是一波套近乎。

字里行间都能想象得到彼此的假笑。

但这样的文书,至少让魏军还没找到理由攻打上阳,但他们也没有撤军。

南河也在考虑,魏国是想要先对晋国不利,还是打算哄哄老实人晋国,然后先去和那边已经入侵楚国东部的齐宋一起,先打楚国?

但不论是哪个选择,最危险的地方还是上阳。

南河作为晋王,自然不能留在这样随时可能被攻打的城池中。再加上似乎秦国北部有变故,秦王只说了一句:“赵国死心不改。”

便与一部分秦国船队逆流而上,打算返回秦国。

南河没想到赵国一边和晋国说着什么想要会盟,却把手伸得那么长,还对秦国动手动脚。秦王临走之前,她也连忙道:“其叔帮我夺下上阳,我也理应带兵往北助您。”

秦其却想都没想的拒绝了她:“不,上阳此处局势更紧张,守住了这里就千万不能丢。我把秦璧留在这儿,也是要与你们一同守住上阳和黄河上游。不过我确实也需要你帮忙,你可以借我一部分北地的晋兵么?”

南河自然答应,道:“耿有期如何?您应该也认识他吧。当年君父打仗,可少不了他,他虽年事已高,却宝刀未老,在晋过北地带兵,但我却觉得他可不想就这样告老。”

耿有期,正是在淳任余死后,拿着虎符前来解围,杀死自家小辈忠心护住的老将。

因耿况投靠白矢后失败被杀,耿氏小辈更不得重用,耿有期也脸上无光。但毕竟有这样赤诚的老将,若能借此机会,给他一个带着耿氏小辈上战场的机会,那就是多了一个回头的机会,往后若是赵国有异动,北方也可有将能用。

秦其满脸惊喜:“耿有期!这老东西还没死么!当年可没少与他喝酒打仗!他入军营早,虽只比我与任余大几岁,却满口称自己身为大哥如何经验丰富,若是能有他去,那就算是我们兄弟再聚,联手打仗了!”

南河能凑到这样的好事,自然也开心。

但秦其临走之前,她心里压着的事儿,却不得不说出口:“只是,我实在不能迎娶蓝田君,此事我也与蓝田君商议过,和朝中近臣商议过。自己的部队,还是要自己带出来。更何况她心中牵挂秦国,实在不该让她离乡。”

秦其沉默半晌,道:“是她与你说了什么?”

南河:“是我心意已决。事业无成,也不配娶妻。”

秦其:“好。至少你不是因嫌她而不愿娶她,否则甭管你是任余的亲生孩子,甭管你是个未冠的小子,我非要打你一顿不可。”

南河笑了:“怎么会,她那么好。”

秦其松了一口气,半晌道:“其实你想与我说的,不止此事罢。”

南河没想到他能瞧出来,也不得不佩服,有些犹豫,道:“晋,有意愿与楚和谈。”

秦其看了她一眼:“你在这儿想,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和谈,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这些日子已经瞧出来了,你心里装的事儿很多,也不止瞧着晋国这么大的地方。你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淳任余也曾经和魏国联姻,也曾与赵会盟,与楚定下协约,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做到外政行事时,想着秦国会不会背腹受敌,就好。”

南河让他这样一说,陡然觉得虽有秦晋之好,但秦国可真是一颗红心捧到跟前,认准了的事儿是谁也改不了。晋国倒是一直也对秦国很好,但想想淳任余在国策上倒也经常与他国结盟,简直就像个花心浪子……

还满嘴说着:“我都爱,你们我都爱——”

这里的秦国虽未能成为历史上的大秦,但这些行事的风骨,连南河也觉得佩服。

如今楚国还没什么动静,魏军压着大军不动,上阳附近的几片低气压,竟然形成了一片短暂的风平浪静。

蓝田君与乐莜扎营暂留在上阳一代的,南河带近侍卫尉暂居旧虞。

这会儿坐在了三面院落通透的屋内,狐氏的女子端着用浆果酿成的甜酒走来,为二人斟酒。那几个年轻女子对南河还敢好奇大胆的抬眼看,但对于狐笠却恐惧且敬畏的多。显然这个年轻的病秧子在狐氏成为家督,也有不少铁腕。

狐笠小酌了一口,道:“怕是师君很不赞同与楚国结盟罢。若是楚国能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我倒是十分赞同您,但问题是,楚国不一定想要跟我们结盟。您没有考虑魏国么?”

南河摇了摇头:“齐魏已经结盟,你想宋国虽然也掺和其中,但宋国是齐国的属国,不算是结盟的势力。而我们如果也参与进去,怕是也只能成为魏国的属国了。结盟犹如婚姻,可容不下多一个人。而且我们的实力,也不足以在结盟中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她不太喜欢甜酒,但难得有能下咽的酒,她也多喝了几口,道:“你看赵国,都已经在跟秦国有摩擦,也不像是和我们真心诚意会盟的意思。楚国虽有矛盾,但我认为,楚国会想在黄河南岸攻打魏国的一些城池,我们有船,有地理优势,如果能和我们会盟,楚国拿下一些魏国城池是极其容易的。更何况,我认为楚国不结盟,或楚国背信弃义,也只是旧日或臆想出来的印象罢了。”

狐笠点头:“确实,小楚王名声虽不佳,但当时确实也有和各国交好的意图。毕竟当年是令尹荀南河亲自来各国递书,就因为荀君来了曲沃登了云台,才有那协约和几年的和平。不是不能谈,就是小楚王毕竟年轻,晋楚之间,细说来有不少芥蒂,包括去年撕毁协约一事也让楚国很难信任我们,所以我认为这事儿不太容易。”

南河自然知道不容易,否则她也不会让夜里醒来的寐夫人催促着车队快马加鞭的也往辛翳身边赶。

要是这头晋国的态度够好,给出的条件够优越,那头她再好好劝说一下,说不定能成。

真不行就……吹吹枕边风。

不对,这个词也不对。她又没真的当个夫人,床都没上去,吹个毛线的枕边风。

而且昔日班主任,如今吹枕边风,如果带入某些她上学时候的想象,简直能写成跌破三观的色|情恐怖小说。

南河心里计划的好好的,但真要到实施,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撑着脑袋,头也有点发晕,狐笠连忙道:“是大君不胜酒力么?这些果酒的酒劲也不小,您刚刚是不是贪杯了。”

南河本来酒量也不咋地,没想到这个小晋王的身子酒力更差,她自己看着酒爵都有点无语:“是不是晋国的爵更大,我以前也不至于两爵就晕。”

看样还真是,秦晋都是爱酒之国,连酒器都做的更大个了。

狐笠连忙起身道:“我叫宫君他们来扶您回去。”

南河起身:“那倒不至于,有些眼晕罢了,回廊转过去就是居室,我回去歇下便是。白日喝几口果酒便成这样,说出去也丢人。”

南河说着,便往回廊上走去,狐笠有些不放心,正要跟过来,南河却看见转角后的回廊上,一块明亮的白色圆形孔洞悬浮在空中,隐隐向外扩大,她依稀能看见一切石头的峡谷和峭壁,那头干燥的热浪与灰尘,似乎要扑面而来。

她一下子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要跟上来的狐笠,道:“别跟我来。我自己回去。”

她语气有几分硬,狐笠也只好站住脚步,向她一礼:“大君小心慢走。”

话说完刚抬头,南河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她一步步朝着那悬浮的孔洞走去,热度愈发逼人,她心下定了定,倒是比上一次镇定许多,一抬脚,迈过了那孔洞,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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