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冲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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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良兴领着两个小太监一溜烟地往乾宁宫小步跑,忽然远远看见一行车轿迤逦行来。他认出是几位获准宫中乘车的贵人的坐驾,便躬身等在路边。

车马次第过去,冯良兴心急如焚,却又不敢乱了尊卑规矩。眼看着就能开步走,不想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车窗内的挡风毡被掀开,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良兴公公,瞧你这急三火四的,这是赶着去哪儿呀?”

冯良兴原本低眉敛目,不敢直视这些贵人。不过听见这个熟悉声音,他立即抬头,毕恭毕敬地说:“回禀和王殿下,奴婢刚从武安殿回来,正要去见皇上回旨。”

和王嘻嘻笑着说:“武安殿?让本王猜猜,你肯定是给陈大将军送父皇的批复奏章吧?”

这位九殿下文武寻常,生母虽出身高门,却早早亡故,他在皇帝面前圣宠只是一般。冯良兴更低地弯下腰,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他们这些御前的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这是生存之本。

和王没有追根问底,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将挡风锦毡放下,马车开动。冯良兴长出了一口气,这位主儿别看成天笑眉笑眼的,性情其实阴狠无常,他得罪不起。

不过,听说新封的玉松公主是个好性子。冯良兴回想着出殿办差时与公主相遇的那一幕,加快脚程三步并做两步爬上云阶。绕过乾宁殿外的墨玉廊,远远已经能瞅见御书房所在的乾宁殿偏殿澄心殿了,他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大声喧哗。

掉头一瞧,冯良兴赶紧退避在旁,又喝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快点给东成公主让路,不要命了你们?!”

可惜,路让得再快,也架不住提着裙摆飞奔而来的这位主儿心火旺盛。冯良兴的徒弟小方子只觉眼前黑影闪过,随即脸上就火辣辣的刺疼,用手一抹,满掌的血。他吓得嗵一声跪倒,不住磕头哀求:“公主饶命啊!”

“大胆的奴婢,竟敢不跪本宫,如此倨傲!打量本宫的母妃被降了位,你们就要拜高踩低不成?”东成公主原本圆润清脆的嗓音因情绪太过激愤而一再拔高,娇美面庞亦笼罩着如有实质的杀气。她扬起手中长鞭,劈头盖脸对着小方子就是一通猛抽。

冯良兴三人原本站成一排,避让东成公主这一行人。小方子挨了打,冯良兴立刻带着那名小太监跪倒。不但是他们,就连跟着东成公主的那些宫人也尽数趴跪于地。

东成公主出手没有节制,鞭子基本上都落到小方子身上,但也不可避免地殃及了冯良兴这条大池鱼。但冯良兴只能隐忍,他知道东成公主正在气头上,如果给小方子求情,只怕小方子就是死路一条。

好在,跟着东成公主的宫人里还有脑子清醒的。一见公主殿下抽打的居然是御前宣旨大太监冯良兴几人,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膝行上前,抱住东成公主的腰劝道:“殿下请息怒,玉体要紧。奴婢冲撞了您,打发去内狱交待内卫好好炮制就是。您的玉手要是因奴婢而有损,那就太不值当了。”

东成公主此时也已经发现旁边那名年长太监是冯良兴,心中略微不安。奴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御前服侍的奴婢,哪怕只是个小太监,也不能随意让人打着泄愤。

然而,东成公主向来得皇帝宠爱,母妃又曾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她的同母哥哥禄王是皇帝长子,舅家又煊赫无比,除了东昌兰真公主,她自认身份最为贵重。她身体里流着陈家骄狂的血,生性就高傲暴躁,即便此时明知打了冯良兴不妥当,她也绝不可能说句软话。

好在掌事宫女给了台阶下,东成公主就势收手。把沾着血的鞭子扔在地上,她犹不解恨,冷哼着踹了小方子两脚,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疾走。

其余宫人慌不迭起身跟上,唯有东成公主的掌事宫女悲摧地留下来善后。她亲手把冯良兴从地上搀扶起来,陪着笑说:“良兴公公,今儿实在对不住。您肯定知道的,公主殿下心情糟糕之极,行事才未免鲁莽,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皇贵妃降位的圣旨是冯良兴昨天连夜领着人去各宫宣读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东成公主暴怒的原因?此时挨了两记鞭风,他疼得一张黑脸都泛了白,苦笑两声说:“姑姑说的什么话。殿下心里不痛快,咱们当奴婢的能让殿下心情纡解,那是福气。您也别耽搁了,快去服侍公主吧,咱家没事儿。”

掌事宫女无可奈何,又害怕公主还会闯祸,明知冯良兴言不由衷,她也不敢久留。匆匆又说了两句好话,她才提裙飞快离开。

冯良兴脸色不变,只是眼里闪过阴沉。小方子初始还哀嚎不已,现在另一个小太监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竟是被活生生抽晕过去了。叫了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帮着把小方子送回住处,冯良兴一改方才急色,慢悠悠地走向澄心殿。

还在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唏哩哗啦的声音,冯良兴不免奇怪。按理说,东成公主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大发雷霆。

不过瞥见殿内二重门之外侍立着十几名豹卫,领头之人正是二档头区宝智,冯良兴有点明白了。“区大人。”他拱拱手,算是打招呼,目光掠过挨着墙角跪着那一溜人,都是东成公主的奴仆。

区宝智也拱手还礼,对冯良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良兴公公,如果您没有要紧事,现在就别进去。”

他瞧见冯良兴绸缎外服上绣着的蝙蝠被划拉成两半,同情地叹了口气。豹卫们要不是躲得快,只怕也得遭殃。不过区宝智自己的心情也不怎么好,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冯良兴心道:“我还就是要进去瞧瞧,要不然岂不是白挨这顿打了!”他摇头垮肩说,“那可不成,咱家有要紧事必须尽快禀报皇上。区大人,皇上是不是去乾宁殿见大臣了?”

区宝智懂冯良兴的意思,皇帝如果还在澄心殿,东成公主怎么敢如此大闹特闹?他嘿然一笑说:“您可猜错了。皇上在内殿听乌提督回禀泰王妃落水那事儿,不过东成公主大概以为陛下不在这儿吧。”

都是宫里的老油子,谁不知道谁的想法?二人相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听得里头少女尖利声音直刺云霄,冯良兴在心中冷笑数声,示意小太监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呼——什么东西带着风声直奔自己飞来,冯良兴猛缩脖子侧身闪开,那东西叮咣掉在地上。他定睛瞧去,一只长颈小玉瓶摔成三截。沁人心脾的清浅香味儿徐徐飘散,他认出这是魏国进贡的玉脂香蜜瓶子。

飞快地扫了一眼屋里,冯良兴吃惊不小。只见两三名宫人跪在地上,那是跟着东成公主近身服侍的人。另有一个不久之前才见过面的老太监,张开手臂护在墙角书架之前,此人正是玉松公主的总管太监李潮生。

陈妃之所以被降位,就是因为这个老太监暗地里养大了玉松公主。此时李潮生面颊微肿,红紫指痕隐约可见,看来是吃了苦头。冯良兴不禁暗自咂舌。

至于玉松公主,大约是被吓住了,满脸惊惶之色。她脚边掉了十几本书,费力地从李潮生身后探出小脑袋,茫然盯着衣饰华美、表情却很是狰狞的东成公主。

冯良兴刚想过去,就见脸上表情还怯怯的玉松公主突然从李潮生身后冲出来,小短腿冲着东成公主身旁一名太监乱踢乱踹。那名太监不敢还手,东成公主却重重地推了玉松公主一把。玉松公主站立不稳,向后栽倒,幸好被李潮生接住。

“唉呀……这是怎么了?”冯良兴大惊小怪叫起来,躬身小跑到两位公主近旁,卟嗵跪倒央求,“两位殿下,千万请息怒,玉体要紧啊!”皇帝和乌提督正在内殿议事,这事儿他可不会说出来,反正玉松公主定然知道。

东成公主闯进来时,武令媺正在李潮生的协助下从皇帝的书架上拿书看。她没想到这小姑娘瞧着挺漂亮,脾气却实在无法让人恭维,叽哩呱啦那通怪话,她只听懂了小半儿。

但武令媺的茫然却被东成公主看成了无视与轻慢,母妃被降位的羞辱让这位向来自矜身份的公主怒火更加高涨。她不敢对武令媺怎么样,只能把矛头对准了李潮生。

数脚踹翻挡路的圆凳,东成公主冲过去把李潮生手里捧着的书扔到地上。她嚷嚷着李潮生不懂规矩,喊了自己的总管太监赏了老太监两个大锅贴。

武令媺还没怎么闹清楚状况呢,潮生公公就被打了,直把她气得七窍生烟。本来,顾忌着皇帝在内殿接见方才进来的灰袍大人物,她还想保持乖巧温顺形象。然而,转念她又想,如果今天她示弱了,下一回只怕会有更多人借着折辱潮生公公来打击她。

一则,武令媺要立威,她必须让人家知道她虽年小,但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刚才皇帝也说了她不必委曲求全;二来,在宫中生活,她免不了要收服一些得用的人手。如果她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有恩的老太监被打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不免让人寒心。

所以飞快权衡之下,武令媺还是从李潮生身后冲出来直奔那个罪魁祸首。她不相信这名太监敢对自己动手。至于自称是她十六皇姐东成公主的小姑娘,竟敢指使人打潮生公公,小武同学果断将其拉进了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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